富二代人生:引擎的轰鸣声提醒我活着
在西南的一个县城里,我待了一个星期,李斌在当地的楼盘已经竣工,正进入最为关键的售楼阶段。早在三年前,我曾到过他所在的城市,办公室位于城市的中心地段,整栋建筑都由自家公司承建,占据整一层的办公室无论从格局还是布置上,都与楼上他父亲的办公室一样,这样的安排利于平时汇报工作。
尽管格局一样,这一代人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办公室巨大的木桌子上放着几大盒雪茄,五湖四海来的人们一坐下,李斌就会扔一根古巴产的高希霸雪茄给他们,然后云里雾里地侃起来。那时的他脚上穿着一双两百块的山寨LV高帮休闲鞋,并为人们会把它当真而沾沾自喜,他上身套一件反光豹纹紧身衣,小肚子遮不住地隆了出来,手腕上的法拉利手表是买车时送的,最近他刚拒绝了一次法拉利公司组织的加勒比海之旅,因为实在是太忙了。
李斌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有外地过来的发小,也有当地未来的财富继承人,他们看电影按打买票,出门是轰隆隆的跑车车队,吃饭时摆满山珍海味的大圆桌围满了人,话题主要围绕减肥和新奇的“玩具”,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害怕孤独的群体。
一天晚上去大排档吃远近闻名的猪蹄子,我被招呼进了李斌的保时捷小跑车里,接着他以每小时一百五的速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飙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灵巧的鱼,在河流中左穿右插,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红灯前,“你看,保时捷的陶瓷刹就是好使。”他戴着墨镜,转过头来对我说。
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改成了一间小酒馆,平时会有当地的乐队免费在里面排练和演出,李斌自己也是一个有音乐梦想的人,在我拜访他的那段时间里,他正努力减肥,为了令自己第一张个人音乐专辑的封面显得更有明星范儿,为此他还在北京专门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后来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凭借几乎绝食的方法,每天只靠两片蛋清和一点蔬菜,后期跑步健身,他迅速丢掉了60斤肉,告别了200斤胖子的形象。晚上面对着一大桌宴席,他身边的几个兄弟也信誓旦旦地要开始减肥,但筷子却没能停下来。李斌自己不吃菜,只是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他对每一个新来的兄弟都是同样的热情。
李斌喜欢送最新最潮的东西给兄弟,那次iPad发售的第二天,他就从香港进了一打,见人就发,我临走前塞还给他,他硬是又从车窗扔了进来。对于他来说,“兄弟”的定义很广泛,有第一次见的朋友,发小,他家院子里的两个散打和武术冠军,还有他的前任少数民族武警司机(在随后的两年里娶了他的妹妹做老婆,这个曾经可以为他挡子弹的男人如今关系更亲近了),这些人都可以称之为兄弟。
兄弟们喜欢在他家的私人酒吧里喝酒,他每次总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有时候是好几摞的雪茄,有时候是存放了60年的威士忌,无聊的时候,我们会比谁的雪茄烟灰最先掉。白天如果天气好,一大帮兄弟会跑去坐游艇,他们目前的想法是买一架能上天入地的潜水艇式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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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斌如今在异地开疆辟地,为他开车的是同龄的前特警,人忠厚老实,寸步不离李斌,随身挎着个包,里面是现金和银行卡,买单收尾的工作都由他完成。除了忠诚,此人以前还曾组过乐队,担任鼓手,有些玩资。身处外地,李斌身边培养起了一帮这样的人,他们年纪都不大,但社会阅历丰富,知识结构也并不缺乏。有文身的前东北黑社会,玩吉他一流,还会拉马头琴;有14岁一人离家出走,到深圳闯荡的胖子,是个杂家,说起好莱坞电影和汽车头头是道。
这些人虽然平时喜欢插科打诨,但办起事来也绝不马虎,在一个将近35度的下午,就因为李斌头天晚上无意提到的一句话,他们开着皮卡,光着膀子,把楼盘外立在道路两旁,绵延5公里的广告标语牌统统修缮擦洗了一番。
与李斌第一次见面前,听说我要去,他专门派了司机来接我。那是一个大雨倾城的下午,一辆悍马车停在了路边。随后两个小时的车程里,悍马车里异常寂静,之后的几天他曾向我展示过这辆车的特别之处,那是花费五十万打造的德国音响系统。当他把黑人说唱乐的音量调高,车窗降下,虽然身处一个三线城市,但却有了美国街头的感觉。几分钟后,我们感到心脏有些难受,占据整个后车厢的低音炮的震荡令我们毛发直竖,几乎要扰乱心脏的跳动频率。
在这辆车之前,李斌曾有一辆路虎,在一次午夜交通事故中,被拖车上砸下来的钢筋压扁,险些丧命,第二天他爸就给他买了这辆悍马H3。现在H3成了他的常用车,再加上一辆全球限量版的H2,在中国只有不到5辆。
李斌万里迢迢地把两个H开到了小县城里,平时一般开着H3去吃路边摊(因为H2已经停产,坏了几乎没有修的可能),坦克一般的身型,“轰隆”一声停在长城和富康中间时,总会引起食客们的注意,甚至还有人拍照留念。倒是老板都已跟他相熟,每次吃饭,他埋单都不要找零。
除此之外,李斌还有一辆法拉利(主要是老婆开,用于买菜,时不时会有刮痕)。我曾在他的院子里空踩过几脚法拉利的油门,引擎的轰鸣声一开始令人害怕,可逐渐会令人有一种肾上腺素上冲的快感,类似的体验在蹦极和跳伞中也存在,强烈地提醒着我们还活着的事实。
“你知道超跑里为什么没有装音响吗?”从车里爬出来后,李斌问我,我摇摇头,他说:“因为超跑的引擎轰鸣声就是最动听的音乐。”
李斌从小跟父亲很少见面,由于父母关系不佳,他跟着母亲在老家读书,任由父亲在南方打拼。那段时间书没读多好,倒是认识了一大帮社会上比他年龄大的人,天天带着他们玩。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他带着身边人玩,他很享受主心骨的感觉。
而父亲缺失后,陪伴他的是柴油版的模型直升飞机和快艇,限量版的吉布森吉他,以及两辆哈雷摩托,未来,他还想在海南置办一艘游艇,这些玩具都能填补心中的那个窟窿。
他还曾开着悍马跟一帮兄弟进过原始森林,在没有路的地方硬轧出路来。回想起当时车轮贴着悬崖边走的惊险,他还心有余悸,但当路程最后那片人迹罕至的天鹅湖出现在眼前时,一切恐惧都烟消云散,那次冲破恐惧的经历令他终身难忘。
刚接班的几年里,回忆起父亲对他的评价,最大的赞美是一句“不错”。可就是这个凡事得不到父亲认可的孩子,短短的两年时间,操起了三个地产的盘。西南小镇的这个盘已经准备了4年,本来他的设想是做成岛屿状,每个岛屿住不同圈层的人,通过船来往,类似于迪拜棕榈岛的概念。可现在对照市场,回归现实,他只能把水系与陆地连接,更接地气一些。眼看预售期将近,他还没找到整个楼盘的定位,既不知道卖给谁,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卖,为此他很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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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我和李斌主要在他楼盘的会所里待着,那里的一个茶室里有上好的茶叶和香灰,不管头天晚上折腾到多晚,九点前李斌都会准时来到这里,头发打理整齐,黑衬衫稳当地扎进西裤里,皮鞋锃亮地坐在大木桌前,点上一炷香,又或加热一炉沉香,然后亲手泡上一壶各地搜罗来的好茶,开始一天的工作。
随后各个工作人员轮番进来汇报情况,他们的岁数都比他大十岁以上,有的甚至已经白了头发。比起两年前在家乡的办公室就着雪茄的烟雾,当着一帮兄弟心不在焉地处理工作,如今的他显得老练了许多,更多时候是听,然后做出判断。某些特殊时刻,他会直接拨通父亲的电话,通话都很简短,但却都是战略性的决策问题,尤其是在处理政商关系上,末了,他总会提醒父亲多注意身体。
王大骐作品《财富的孩子》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也有老员工来表示感谢的,为了孩子上重点中学的问题得到圆满解决。据李斌的秘书说,多年来他从没见过老板垂头丧气的样子,只要出现,必定精力充沛,这点似乎是继承了老李总的精神,十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拉板车的。
闲暇时候,他带着我来到楼盘内的楼王参观,房子的面积是其他别墅的两倍以上,室内的透明恒温泳池还正在装修,酒窖正等着红酒入库,院子里用纱网隔开了一个区域,里面一只孔雀正悠闲地散着步,未来他想把这栋房子打造成自己的私人会所,接待各方友人,他也曾跟一个朋友开过玩笑,用这栋楼王换朋友手上的一辆帕加尼跑车。
一个下午,李斌忙着在楼下大厅接待一家省城国有银行的领导班子,就融资的事进行商讨,我则换上跑鞋,沿着楼盘外的国道,跑入了旁边的乡村。在乡间的田野上跑步别有一番情趣。此时正值农忙季节,田地里摆满了稻谷垛,空气中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运猪车从身旁经过,满眼大奶子一晃一晃,偶尔还有赤裸上身的农民跟你搭讪,接着是由近及远的声声炮响,繁忙的一天就这样划上了句号。不知道这幅场景还能存在多久,房产的开发热潮正席卷着这座县城。
站在农田和房地产会所交界处的马路上,我突然想到,李斌虽然在这个地方驻扎数年,但肯定没机会一个人跑步出来,呼吸田野间的空气。在不到30岁的年纪里,肩上担负着两个数亿元的楼盘重压,如果这么看来,呼朋唤友,不断换新的玩具,这完全不过分,因为无论他外表再淡定从容,其实内心还只是一个孩子,这种单纯和简单是我在很多二代身上体验过的,他们说话直接,爱憎分明,内心总是充满一种善意。
晚上的饭局有几拨人组成:准备来当地投资的老板,几个一起从外地过来的官员,还有当地的一把手和纪委书记。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在“老板”面前表现,外地的几个低级别官员们拿着分酒器干了起来,短短的半小时里,“逼着”当地的一个官员连喝了六个分酒器的白酒。坐在主位的一把手滴酒不进,微笑不语地看着饭桌上的混乱局面。倒是其中的一个女官员脸色很不好看,她拿出胃药,还是被硬灌酒,数次推托后差点翻脸。
几天后,在县城的夜总会里,几打啤酒下肚后,李斌突然凑到我耳边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做房地产,太无聊了,天天装成个老总坐在办公室里,累啊,我的梦想一是进军娱乐业,当歌手,开一场万人演唱会,二是玩跑车。”他指的玩跑车是等三个盘做完之后,把赚到的钱投入到建设中国第一条国际级的技术赛道中去。这是受法拉利赛道的启发。他曾亲自体验过,那里的赛道可以在15分钟内干燥,15分钟内变湿。在具备测试跑道的基础上,他更希望整合各方资源,打造中国自己的超跑。至于娱乐,他曾经在北京投资几百万成立的娱乐公司,尽管旗下有几个签约艺人,但现在似乎已处于停滞的状态。
这是李斌少有的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时刻,与同龄人相处,他更喜欢旁听和观察身边人的反应,偶尔也会抛出几句话来,但往往都浮于表面,更多与吃喝玩乐或分享一个物件有关,这个物件可以是跑车、玉器、雪茄、沉香、美酒、游艇。与他相处,虽然事事服务周到,几乎是想要什么都能满足你,但你能感觉到他内心是收紧的,无法真正走进。
在一个夜晚,李斌还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那时正在山里穿行,信号时断时续,他说自己这么多年来太累,而且见识和眼界有限,他非常希望能出国几年,充充电,他开始咨询我的看法,我对此表示出了百分之百支持的态度,并给他提了许多学习英语的方法,他在电话里很兴奋。
半年过去了,他成了父亲更为紧密的战友,他们几乎是轮换着盯守着新楼盘的开放,一天都不能离开,银行的人要洽谈,政府的人要处好关系,就连工地打架都要李斌亲自下去处理,随着几个新盘的开张,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松绑了。
本文摘自鹭江出版社《财富的孩子》,网易“人间”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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