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波:自我革命不止
吴秀波在休息了一年之后,又开始忙碌地工作,宣传他即将出演的影视剧,也透露他转行做制片人的消息。通告一拨接着一拨,但他的行动里有自己的节奏,看着慢,但四两拨千斤,很多事就干完了。做完头发,换衣服,吴秀波的手机换了声响,是一首老歌,《我就在你身边》,单曲重放,这是首挺悲伤的歌,不过它回荡起来一点不显得忧愁,倒是很怀旧。
前两天电视剧《乱世书香》发布会,他遇到了主持人戴军。现在两人交集不多,但二十年前,他们是一起唱歌厅的朋友。“当时戴军在北京大富豪歌厅唱歌,唱完后他一般会说,‘下面由一个英俊的歌手吴秀波,唱《孤枕难眠》’。”吴秀波笑道。戴军起了头,他们现场合作了那首《我就在你身边》。老歌把吴秀波的情绪掀了起来,他又想起那时候,为了在歌厅获得良好效果,或者再通俗点说,为了赚钱,跑到卡拉OK练歌。后来,他不再以唱歌挣钱,卡拉OK也变成了一个应酬的地方,他几乎不去了。但那天和戴军唱完,他又想再去唱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好好唱首歌”。
吴秀波说,之所以接演《乱世书香》这部戏,因为它里头的两个关键词,“书生”和“革命者”,与父辈都有关系;其次,随着年纪增长,他也越来越喜欢追根溯源。“我小的时候受父兄的影响特别大。父亲是外交官,接受很多国外的新鲜事物;哥哥是北大高材生,博览群书,我看的书都是他看剩下的。他看金庸古龙,也看《诗经》和休谟,这些我都跟着他看过。我尊敬他们,他们确实是有学识的人,但我一直觉得自己和他们相差甚远。有幸我从事的是文化行业,对于历史,
在作品有需要的时候,也要去琢磨。”他一直觉得父兄是文人,是现在很少提的“士农工商”中的“士”。他提及《论语》中一段对话,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翻译成现在的话,最简单地说,你得有礼义廉耻,得有责任感。人活着能知道廉耻……”他感慨着,“生活中别说你能做到知耻,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已经是很不得了了。可是过去,这是士的守则。
现在我们常说,我们曾经失落的、通过文化所传承的做人准则要重新建立了,可怎么建立?从日本动画片里建立?从美国流行歌里建立?我们以前的那些东西都不要了?!”他提高了声音,眉头锁着,忧思重重。“我爸爸就是乱世书生,他赶上文化大革命;我哥哥的时代不是乱世,但他赶上了留学潮,我赶上了改革开放经济大潮。如今是盛世,但不意味着这个时代没有漂泊、没有竞争。清代黄景仁写‘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生在康乾盛世,34岁的时候活活穷死了。”自古书生就在“唯有读书高”的标榜和现实处境的无奈中纠结生存,这种心境勾连传统,绵延至今。吴秀波试图建构出这样一个书生,生于乱世,然而有风度,有气节。
同是文字,有人用来愤世,骂人;有人用来济世,譬如写了一篇水稻杂交论文;有人用来警世,‘快点跑,股市要跌了’;还有人用来厌世,变着法哭穷、抱怨。”那是无用的终点,之后,有知识者会起而革命。
吴秀波认为,革命曾经是最大的时尚。它是有态度的,这种态度就是打破枷锁渴望自由。“最早期的革命者,譬如打破家庭枷锁,要求自由恋爱。中国五千年历史中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从穿开裆裤就知道自己的媳妇是谁,最早的自由恋爱者就是行为的革命者。”“再往深了说”,吴秀波没有停下话头,“所谓‘资深革命者’或者‘真革命者’,就是可以付出生命的人。”他说起自己四十年前,上小学的时候,路上看到有人卖鸟,用绳子拴在一根小棍上。他花了五毛钱买了一只,当天那只鸟把自己活活勒死了。从此他再也不敢买鸟了。“世界上有两种鸟,一种你把它抓过来,你让它学这个它就学这个,让它学那个它就学那个;还有一种鸟你抓过来,它能把自己撞死,死都不愿意在笼子里。它就是骨血里对自由的渴望。就像革命者,真正的革命者为了革命是可以付出生命的。像李大钊,像格瓦拉,格瓦拉在革命胜利之后完全可以享受胜利果实,但他又去了刚果和玻利维亚,三十多岁时死在乱枪下。”
他谈到《赵氏孤儿》,谈到他从中体会到时人的三种属性,第一层是对抗,也即我们今日受到的教育中所唯一提倡的东西,或称竞争。“我房子比你大,车子比你好,钱比你多,其实就是抢资源,你抢得越多别人死得越快。愚公要把山移走,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能和山一块待着呢?”第二层是尊重,彼此承认对方的欲望、同时克制自己的欲望。而当第二层碰到第一层,尊重碰到了对抗,难道也要变成对抗吗?——“这时我们才看到革命者的态度,叫牺牲。”吴秀波说,他列举了那些被奉为神明的对象: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佛陀舍身饲虎,都是牺牲。正如格瓦拉说的那句话,“我怎么能在别人的痛苦前转过脸去”,他感慨着,“这是何等博大的生命感!何等神圣的为人态度!”那个状态的吴秀波可能并不常见。
他的语速很慢,用词文雅,像在进行一场小范围的、恳切的演讲。他正在谈论的人、谈论的精神,应该是他珍视的生命经验。而后,他把我们的话题限定在安全的范围内。“我说的革命不是阵营与阵营之间,而是每个人都面对自革命。一个小我要打倒哪个压迫者?就是你的欲望,欲望让你贪婪,让你有分别心,让你伤害别人,让你时而喜极而泣时而沮丧悲伤。要想让一生过得平和,首先你要和欲望作战,这个自我革命是没有休止的,你也可以管它叫修行。”
这是我第三次见吴秀波。第一次,他大半时间在谈佛;第二次,他谈论了人生;第三次,居然是革命。坦白说,我没有想到一个演员会对一本时尚杂志聊这些。我们坐在一家位于五道营胡同的朋克风格酒吧,吴秀波穿着浅咖色格子西服,头发精心地垂在额角。以这个造型,他大概接下来要扮演一个英伦绅士,像他在各种时尚大片拍摄中常做的那样。谈革命?谈献出生命?那一刻严肃而又有点荒谬。我不知该如何定义它,正如很多人不知在这个时代该如何生活才是正当的。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部关于书生与革命者的电视剧会找到吴秀波,他的确是恰当的人选,他有那种老派的气质,适宜出现在民国。他笑了,“这是说我老了吗?”当然不是。民国气是那种东西,有传承,未断绝,好自由,以及,位卑不敢忘忧国。
吴秀波是这样的。最近几年他频繁到国外拍戏,2015年,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国外。每次呼吸着洁净的空气,看着人家几百年的建筑、葱郁郁的树,湛蓝蓝的天,就觉得国外这么好,中国怎么不能也这么好?忍不住有点唏嘘。是在这几年、这样的时刻,他才产生了“故乡”的感觉。
吴秀波在外交大院长大,很长时间,他对“北京”缺少深厚的感情。二十岁,他进了铁路话剧团,常年顺着铁路线在全国各地演出,“铁路修到哪里我们把戏送到哪里”,铁路刚刚抵达的地方经常是些偏远山区,条件艰苦,但毕竟年轻,少年心气就是四处浪荡,他玩得兴高采烈,想不起“故乡”。后来,话剧团改制,有盈利需要,开始在大城市演出。而后歌厅产业兴旺,他开始了走穴生涯,“歌厅开到哪儿,我就唱到哪儿”。那是吴秀波肆无忌惮的青春期,在声色里享受还来不及,依然想不起故乡。三十多岁,他结了婚,有了孩子,开始演影视剧,还是全国四处跑,偶尔也生起“想家”的情绪,但瞬间被“养家”的责任感取代。“我当时没有退路了,再不挣钱,一家人吃什么?我只能拼命工作。所有对家的感情都化作了对工作的热情,甚至是对工作的疯狂。”到了这岁数,“故乡”的范围扩大,变成中国。飞机回到国境内,他就有了亲切感。看着国外的城市,也会想到自己生长的北京,如果旧的建筑不拆,北京会是一个多么洋气的城市。俱往矣,有他记忆的北京城,他一遍遍向书里、戏里寻。
对着吴秀波,不太看得出他的年纪。他能演六七十岁的老人,也能演年轻人,而眼神、面貌并不露出沧桑
痕迹。他如锻造利器一般锻造自己的身体,“演员要尽量洁身自好,天天喝个烂醉,一天三包烟,见到好吃的就没命,怎么演呢?得控制饮食,锻炼身体,保持好的作息,让你看起来能比正常的生理年龄往下十岁。”同时锻造的还有心性,“心性要比同龄人成熟,成熟十年以上,二十岁有三十岁的心性,四十岁有五十岁的心性,五十岁有七十岁的心性,创作的幅度就能往上十年。”一上一下,划出起码二十年的空间。
“一个演员得为自己的工作付出。就像运动员要天天锻炼身体,书法家要天天练字,演员依赖的工具就是自己的身体和状态,自然也要日日打磨。”最难的,是在打磨了身体与心性之后,回复单纯空净,拥有一双五岁孩子的眼睛。“那就不得了了”,吴秀波说,他让助理给我看《沉默的羔羊》中安东尼·霍普金斯的剧照,他的手指划过那些明显是专门下载下来的照片,“你看那双眼睛!同是一个人的眼睛,这双像画板,有很多故事;这双像孩童的眼睛,折射出环境带给他的所有事物和感受;这双,恐惧、天真……所有情绪都在眼睛里。这样的演员,是何等修为!”“这种演员老了就是无声无息、安于生命,再也不会造次”,
吴秀波把手机还给助理,他还在回味,赞叹那些把生命奉献给表演的人。不过接下来他打算把生命的一部分划给表演行业的另一个工种:制片人。“就是多做一些辅助性的事情,因为如果想在题材上做一些自由选择,你需要对这个行业负责任,对成本、对付出成本的人负责。不能说你选了一个东西让别人赔钱。他的手指急促地敲打着桌面,“绝对不能赔钱!”这件事他从演戏之初就开始积淀,最近两三年有计划地实
施,直到最近才放出风来。相信,这是吴秀波又一次具体的“自我革命”。吴秀波自我革命不止我革命”。
采访、撰文:黯 编辑:FU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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