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事 Important

如何清空父母的家

来源:网易君子独家稿件 0人参与

导读

亲人过世后,如何妥当地清理他们的遗物?即使没有这样的经历,想想也能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定思痛。看似他们离我们而去,其实更像是逝者抛弃了我们。我们成为彻底意义上的孤儿。在比利时作家和心理分析师莉迪亚·弗莱姆的《我们如何清空父母的家》书中,作者说:清空死者的家,让丧亲之痛更为艰巨。在中国,如何清理故去亲人的遗物,从来没有一个作家、一本书,好好讲述过这个过程。每一件细小的物件,都在勾起我们不舍的记忆,并再一次提醒我们所处的孤境。那是一个我们重新认识亲人的过程,但同时,更是一次重新认识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遗物形同“历史的证据”。

Contributor

肖海生 专栏作者 2014/10/20

曾任生活月刊资深编辑、《GQ》中文版报道副总监。现为单向空间出版总监、《单读》主编。并任《今天》杂志编辑部主任。

在小说《厨房》中,相依为命的奶奶过世后,少女美影睡在最能让她觉得安心的厨房冰箱旁边,整个房子就像换了一副黑漆漆的面孔,对她不理不睬。更让她头痛的是,如何把奶奶留下的东西分类、打包好,然后,自己可以以一个彻底的孤儿面目,寄居到朋友家去。

亲人过世后,如何妥当地清理他们的遗物?即使没有这样的经历,想想也能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定思痛。看似他们离我们而去,其实更像是逝者抛弃了我们。我们成为彻底意义上的孤儿。在比利时作家和心理分析师莉迪亚·弗莱姆的《我们如何清空父母的家》书中,作者说:清空死者的家,让丧亲之痛更为艰巨。

在中国,如何清理故去亲人的遗物,从来没有一个作家、一本书,好好讲述过这个过程。遗物,村上春树称之为“和亡故之人一起行动的影子”。每一件细小的物件,都在勾起我们不舍的记忆,并再一次提醒我们所处的孤境。那是一个我们重新认识亲人的过程,但同时,更是一次重新认识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遗物形同“历史的证据”。

当两代人因为死亡而重新面对面,我们用数码存储的日常生活、那些看似丰富的阅历、和引以为傲的世界眼光,与上一代人的杂碎、破烂放在一起时,其实还是会有失落、怅然和惭愧。从环保和自然的角度来说,可触摸的物品,带有体温的琐碎,可以帮助一个人的气息和影响流传下去。正如希姆博尔斯卡在诗中写道:用一支笔,愉快的写作,为凡人复仇。而现代生活让我们叛离了这一切,把我们变得数码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痕迹,轻易就能被格式化,一切消散无痕。

在《我如何清空父母的家》一书中,作者面对着一堆无用的物品:母亲周游世界时带回来的各地咖啡馆的餐巾纸;一堆俄文教材;形状像飞碟的烟灰缸;又圆又短的泡芙椅;各种大小的饼

干铁盒……国外有很专业的遗物估价和拍卖公司,但面对这样的遗物,绝对还是会目瞪口呆,它们基本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人一定是对东西有了某种程度的眷恋,才会觉得他们意义非凡而不舍丢弃,这里面也许就暗藏着理解亲人的密码,又怎么能用那种商业逻辑不带情感地统一标价?

从逝者的角度来说,爱一个人,就应该留给他庞杂的细节帝国,让对方回味,像猫宠一样,不停地用尿液来确认地盘和存在。在人类的习俗中,这甚至有一些约定俗成的方式,比如,女性谱系一直流传的首饰、珠宝,父亲和爷爷们留下的手表、钢笔,都是在体面地、程式化地表达这种念想和哀思。

在当下的盛世,这种念想更是被商业化,生发出收藏与珍玩的潮流。藏家们喜欢买来上古老玉、唐宋瓷杂和明清家俱,把玩老物件的皮沁和包浆,妄图从中与前人达成沟通。但某种程度上,那是我们凭空夺来之物,除去考古意义,它与我们非亲非故,如何与它建立合法性的关系?陌生的逝者的气息,又如何与自己交流?就像我们不会在大街上随便拉住路人,向他们倾诉自己的日常烦恼。而父母的留存,则理所当然地,帮你和另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建立沟通,将我们纳入一个人类传承的序列中去。

在浙闽交界的楠溪江一带,至今活跃着一支修谱师。他们是一个独立的群体,子承父业,终其一生在昏暗的土房子里,刻自己发明的字体字块,裁纸引线,为那些从未谋面的家族和死者敬书轶事,修订家谱。其间的交流,不但是受生者委托,还要与亡者沟通,那必定有些神秘的步骤。据说,在修完族谱,委托者会送给他们一件家族死者的纪念品,以保证那种冥冥中沟通的畅通。在他们默认的意识中,物品与人,是一个无法拆散的整体。

在浙闽交界的楠溪江一带,至今活跃着一支修谱师。他们是一个独立的群体,子承父业,终

其一生在昏暗的土房子里,刻自己发明的字体字块,裁纸引线,为那些从未谋面的家族和死者敬书轶事,修订家谱。其间的交流,不但是受生者委托,还要与亡者沟通,那必定有些神秘的步骤。据说,在修完族谱,委托者会送给他们一件家族死者的纪念品,以保证那种冥冥中沟通的畅通。在他们默认的意识中,物品与人,是一个无法拆散的整体。

在整理了亡故父母的遗物后,莉迪亚·弗莱姆发现,他们早知道,女儿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充满试炼、乡愁和令人心碎的工作:决定家中父母物品的去留。外婆过世前的手提包,在衣柜里一放就是二十多年没有打开。那是母亲特要让女儿来面对的,是项特意的安排。莉迪亚·弗莱姆开始反省自己的生活,她在书中继续写道:我并没有像父母和祖辈一样,学会找对象、结婚,然后按照传承百年的旧俗一样维持一个家。在过惯了独立的现代生活后,在突然面对生死变故时才发现,我们平时引以为傲的能力,大多局限在一个人独自生活、创立事业上,而对真正的生活,我们还没摸到门楣。

说到底,无论我们在外面的精彩世界里打拼得多么强悍,其实内心里一直拒绝接受“父母会死”这个事实,他们一直是我们可以随时回去养伤的大后方。而父母亲人们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遗产和物品留给我们——这更像是最后安排给我们的一节课程,在整理、清空的过程中,我们被迫成为一个“没有家”的人,被迫着学习独立面对世界,再无依靠。清空他们的家,也就是生者为自己清出一个新的心灵空间和精神支柱。

经年的物品从此散佚四方,但经过这么一道仪式,逝者留下的刻画更深,而我们也只能更坚强。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必经的人生一课。这样的过程中,每个人都会陷进去,但正如书中所说:哀伤有时,喜乐亦有时。





男人理想国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