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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不比黑猩猩高明多少

来源:网易君子独家稿件 0人参与

导读

人是万物之灵,这话虽然没错,但固执独守这一观点并不利于人类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我们需要适时将关注的重点从自己的身上移开,用更平等的视角打量众生万物。探知那些我们并不熟悉的动物的认知能力,并不需要一道道测试题、成王败寇,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应该是不同动物的特性,以及在不同状况下的表现。毕竟,人也是动物的一种。

Contributor

Peter Aldhous 2015/04/21

美国新闻聚合网站BuzzFeed科学记者

2014年10月8日,在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的一个法庭上开始了一场神奇的诉讼——黑猩猩究竟应不应该享有“人权”?动物权益组织(NhRP)的代理律师史蒂芬•怀斯控诉格罗斯维尔城的莱弗里夫妇“非法囚禁”了一只名叫汤米的黑猩猩。

怀斯对当天庭审的五位法官重申了自己和动物权益组织的观点:黑猩猩是拥有多重情感与自我认知能力的智慧生物,这一点早已得到了科学的证实,因此它们理应获得与之相应的自主权利,而不是如同宠物一般被人类豢养在笼子里。

尽管怀斯言之成理,但在法律上为动物争取“人权”毕竟太过匪夷所思,这一诉讼当天被法庭驳回。不过怀斯并没有放弃,他打算继续上诉,告到纽约上诉法院(纽约州法院系统中的终审法院)去。

同样是纽约州,这边厢怀斯律师为动物大打“人权”官司;那边厢,藐视动物生命权的大屠杀正在热烈上演——2014年3月,纽约州哈德逊河区域的一个村庄里,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射击大赛——在两天的时间内,该村1000余名村民对乌鸦等鸟类随意射杀,杀的越多名次越好。我想这些无辜的小鸟完全有理由愤怒——同为动物,待遇差别为什么那么大呢?

如果是因为“智慧”,那可大错特错,近年来有大量科学实验向我们证实:自我觉知能力不再仅仅是灵长类动物的专利,使用工具、策划行动、探知其他同类的意识与需求,这些事乌鸦都完成的不错,借用剑桥大学的动物专家克莱顿的话说就是:“经过严密的比对之后,我们发现鸦科动物是完全不亚于黑猩猩的另一种智慧生物。”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两种生物在人类社会中天差地别的待遇?

当我们凝视一只黑猩猩的眼睛的时候,我们会看见我们自己的投影。但是想象一下,倒映在一只乌鸦眼中的人类,那简直如同一只残暴的异形——因为对它们来说我们就是分分钟秒杀它们的恶魔。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类的主观实在是太强大了——就算我明知道鸦科动物的聪慧已经得到了科学的验证,但面对乌鸦我还是无法心悦诚服;而一只狗就算实际上远不如乌鸦聪明,但因为我对它们熟悉和喜爱,我会想当然地认为它们更能与我心领神会。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对动物的感情复杂——我和动物是朋友(我养了两条狗)、但我吃肉(显然是动物的肉);我觉得很多动物实验是有益于人类的大好事、但我自己做过的动物实验却让我饱受心灵的折磨。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在读博士的我参加了一个对老鼠行为模式进行研究的课题。这个课题每进行一段时间,我就要“消灭”掉一部分参加实验的小白鼠。刚开始的处理它们的时候,我手抖眼花心跳不止,一度想撤出这个项目。但是随着研究的继续、杀戮经验的不断增长,手法越来越纯熟,心理上的不适也逐渐消退了。现在想想,这种平静等同麻木,我并不以此为豪。

当年我参与的实验是通过对老鼠的研究,探究以味觉为主要知觉的动物的交流状况,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动物有各种门类,每一种的特性都不相同,但是在探究动物自我认知能力的过程中,我们的研究手段过于单一甚至独断了。

最著名的一个实验就是1970年由盖洛普进行的镜子测试——实验者在黑猩猩身上标志出无味的颜料斑点,然后让黑猩猩面对镜子看自己的倒影。黑猩猩看到镜子里的颜料斑点,却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身上,它们的这个反应说明了黑猩猩具备自我认知的能力,它们知道面对的是自己的镜像。通过镜子测试的生物不止有灵长类,还有大象、海豚、喜鹊等,值得一提的是,人类的婴儿在十八个月之后才能通过镜子测试。

但是这个实验成立的前提是,被测生物依赖视觉为主要知觉,如果是一只依赖嗅觉的侦查犬、依赖超声波的蝙蝠,它们通不过镜子测试非常正常,但是你怎么知道它们就一定没有自我认知的能力呢?

和其他动物相比,人类真是神奇的生物——他们创作交响乐、造飞机和设计实验探究认知能力,不仅如此,他们的探究细致入微,非要一次次证明,为什么人类是神奇的,人类比动物到底都优越在哪儿了。截止目前,我们能得到的一长串人类“独特”的品质有:语言能力、道德感、通过发明工具解决问题、追忆过往谋划将来的思维能力,当然不能少了人类独有的“精神世界”——随着研究的不断进行,一方面我们慢慢把猩猩、海豚、大象等少数物种纳入了“智慧生物俱乐部”,另一方面我们在其他物种中也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

鸦科动物这几年率先“平反成功”——20世纪90年代中期,牛津大学曾做过一个非常著名的实验——实验人员将装满食物的小篮子放在一个管子里,然后给两只乌鸦两根铁丝,一根带钩,一根不带,其中一只叫贝蒂的乌鸦看到同伴顺利钩出食物之后,很快就将不带钩的铁丝弯成钩状,也顺利钩到了篮子。

 

不仅如此,乌鸦们还懂得通过推理达成目的,为了达成最终目标,甚至可以借由操作一种工具来使用另一种工具。更神奇的是,这些乌鸦还会举一反三,对很多表面看上去一样,其实内在有细微差别的事情,它们能够轻易洞悉背后的原理,这一点很多大猩猩都做不到。除此之外,乌鸦的喙灵巧敏捷,完全不亚于灵长类动物的双手。这些研究成果其实也比较表面,想要更进一步了解鸦科动物的世界、更深层次地研究乌鸦的认知能力,势必需要我们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

妮基•克雷顿和她的同事托尼•迪金森先人一步,通过研究乌鸦埋藏食物的方式,发现了它们同人类完全不同的记忆模式——人类最高级的记忆系统是情景记忆,即以时间和空间为坐标记住过去发生的事件,也称3W(what, where and when)记忆,但是乌鸦的记忆形成方式与此完全不同。

克雷顿的实验是这样的:他们让乌鸦分别贮藏蜡虫和坚果两种食物,乌鸦很快就发现蜡虫易坏而坚果不易腐坏,在随后的实验中,乌鸦们每过四个小时就会去藏蜡虫的地方探查一番,但是几天才去查看坚果一次。而且最神奇的是即使克雷顿把贮藏点的蜡虫完全清理干净,乌鸦们还是会准确地找到自己藏蜡虫的地方。我们尚且无法了解乌鸦是怎么记住特定位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和人类3W情景记忆模式完全不同,克雷顿将之命名为“类情景记忆”模式。

克雷顿现在在剑桥大学动物行为研究所工作,我曾经去拜访过她。她的研究所在剑桥市附近一个叫马丁利(Madingley)的村里,在那里,所有关于乌鸦的研究结果都能够直观地看到。不过克雷顿告诉我,我的到来干扰了乌鸦们本来的计划,“因为对它们而言你是生人,这些聪明的小东西需要先观察一下你是否对它们有害”。听到这些话的瞬间,我不禁又一次开始打量我与乌

 

鸦这种动物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尽管我承认它们的智慧,但是面对它们我从来不会像面对一只黑猩猩一样由衷地流露感情。

克雷顿在这一点上做得可比我好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对鸟类的感情生发于自幼年起就有的飞翔梦想,这种热情让她几十年来坚持进行芭蕾舞训练,因为她觉得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时候自己的状态最接近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在她看来,揣摩一只鸟的视界根本不难:“人类在思考世界和其他生物的时候是有人类自己的局限的,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用艺术家的思维去打破这种固有的限制,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俯瞰众生。”

克雷顿对乌鸦的研究一路高歌猛进,最新的研究成果是发现乌鸦能够像人类一样,明明一种食物可以吃饱,但还是会为了满足欲望而再选择另外一种食物(我们不是常常会为了多吃两口饭后甜点而不惜少吃点主菜吗);另外,乌鸦会知道哪种食物即将在未来的季节短缺,不管多么喜欢这种食物,它们都会无视当下的渴求而将这种食物贮藏起来。这一点可以充分说明乌鸦对发生过的事情有记忆,同时对未来有规划。

除此之外,目前也有研究显示乌鸦对同伴的所思所想彼此感知,如果一只雄鸟看到雌鸟一直在大吃特吃黄粉虫,那么不管雌鸟是否向雄鸟发出“给我蜡虫”的信号,雄鸟都会无视这种“口不对心”的需求,而给雌鸟它真正喜欢的黄粉虫。

关于乌鸦的“老奸巨猾”还有一个经典案例,那就是它们会“暗度陈仓”——在乌鸦藏匿食物的时候,如果它们发现自己被另一只乌鸦看到了,它们就会悄悄地再把食物转移一次——但这里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藏食物的乌鸦自己曾经偷盗过其他乌鸦的食物,它们才会“推己及人”、格外留心,用克雷顿的话说就是:“贼才防贼。”

简而言之,乌鸦是能够感知彼此精神状态和思想情况的,它们非常清楚每一个个体(乌鸦)都有自己的意识,会根据各自的动机自由行动,单从这一方面来看,它们已经和人类的孩童达到同等水平了,堪称鸟类中的爱因斯坦。

诚然,狗和人类的交情能够上溯到一万年前,经年累月的互动与共生的确能让狗更好地读懂人类的眼神与手势,完成人类指定的任务。哈佛大学2002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家养的犬只在完成任务方面的能力比黑猩猩和狼(非野生,经驯化)都要厉害得多。

但是印第安纳州狼园的一名资深管理员对这一研究结果提出了异议:在他的工作过程中就曾经发生过他对着一个同事打手势,但结果却是狼率先给出了反应、完成了指令。

佛罗里达大学教授韦恩和他的博士生安德尔后来又对该狼园的狼进行了一次指示实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隔着栏杆对狼发号施令,而是由饲养员直接在狼的跟前发出指令。在这种情况下,狼的表现出奇地好,远胜于狗。狗的表现是完全相反的状况——在室内的时候表现抢眼,一旦走到户外反而没有特别好的效果。韦恩教授据此得出结论:犬科动物能够很轻易地注意到人类行为给犬科动物带来的影响,进而选择配合或者对抗,这是先天具备的能力。狼和狗之所以会有不同的表现是由后天不同的成长环境造成的。

单看这份研究报告是枯燥的,为了验证这个结果,去年8月我有幸去到印第安纳州狼园,和狼园里的明星——母狼玛丽安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初来乍到的新人需要经过一系列简单的培训:玛丽安走近你的时候,不要回避,而是摸摸它

 

一点点放松它对你的警惕,一般来说经由人类驯养的狼不会对人类的触摸反应过大,只有在特别不高兴的时候才会烦躁和抗拒。

我和玛丽安的互动过程非常自如,当它过来舔我的脸的时候我觉得它几乎和我家里的狗没有区别。但是下一秒钟,我看到另外几只狼发生争斗,其中一只雄狼忽然朝我扑来,所有美好的幻想都不存在了,我的恐惧让我只想转身就逃。

“别怕、别怕,它不是冲你而来,安静观察它就好”,我的心里虽然还能这样理智地告诉自己,但是我真的快被吓疯了。这个时候,我才能深切地体会到克雷顿每天在做的、用动物的视角思考和研究动物,是多么不容易。

幸运的是,越来越多的动物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逐渐有意识地脱离“人类的偏见”,一位大象学者说:“我是拿着长长的实验清单来到泰国金三角研究大象的,刚开始非常让人沮丧,因为黑猩猩通过的测试大象都通不过。但这是大象的问题吗?它们的世界里气味和低频声音才是主要的信源,恐怕很多时候不是它们做不到,而是我们的设问方式错了。”

探知那些我们并不熟悉的动物的认知能力,并不需要一道道测试题、成王败寇,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应该是不同动物的特性,以及在不同状况下的表现。

学术态度的转变将会带领我们走向何方尚不可知,但至少会让我们规避很多“人类偏见”造成的错误。我们往往会过分关注已经拥有的优势,这就使得“突破”变得很难。假设今天我们仰望天空,寻找来自其他星星的智慧生物,难道我们依然会用自己的那些认知实验去考量它们的智慧吗?

放宽心放开手吧,这里没有外星人,只有同在地球上的其他动物,不要每天讨论黑猩猩或者宠物狗是不是“具备人的认知能力”这种问题,不如反过来相信“众生平等,人亦是动物的一种”,只不过人这种动物格外有意思就是了。

怎样,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身在云霄天地宽?

男人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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