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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体验,科学如何解释?

导读

在过去几十年中,数以千计的受访“濒死体验者”,表示有过相似的经历:可以看到自己毫无意识的身躯以及周边的场景;在一个美丽脱俗的地方待过;遇见离世久别的亲人或故友;回忆自己一生的经历;感到一种同世间万物/生灵的连通……最后,这些体验者会不情愿地被召唤离开那个神奇的界域,并回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上。许多濒死体验者并不觉得他们所经历的是梦境或者幻觉,他们经常用“比现实生活更加真实”来形容当时的经历。久而久之,这也引发了科学届的兴趣和讨论。

Contributor

来源:Atlantic

作者:Gideon Lichfield

编辑:Tin

翻译:晓慧

 

不论你是看到了天使还是仅仅是大脑释放出的化学物质产生的感觉,那种经历如此强烈,让你不由自主重新思索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

近来濒死体验受到了很多关注。2014年的影片《天堂就在身边》讲述了一个男孩向他的父母讲述自己在接受急诊手术时造访天堂的故事,另外两本类似题材的新版书籍——《天堂的证据》(埃本·亚历山大著)和《天堂之行》(玛丽·尼尔著),前者讲述了作者在一次因脑膜炎引发长达一周的昏迷中所经历的濒死体验,后者则讲述了作者因一次皮划艇事故导致跌落水中而获得的类似体验。两本书的作者均为医生。

他们的故事并不鲜见,在过去几十年中,有不下几十甚至上百本有关此类体验的书作,也有数以千计的受访者表示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们将自己称为“濒死体验者”,整体的体验却惊人的相似。其中许多经历都涉及到漂浮感,可以看到自己毫无意识的身躯以及周边的场景;在一个美丽脱俗的地方待过;遇见精神灵体(有人将它们称作天使或上帝);遇见离世久别的亲人或故友;回忆自己一生的经历;感到一种同世间万物/生灵的连通,以及一种势不可挡且至高无上的爱意;最后,这些体验者会不情愿地被召唤离开那个神奇的界域,并回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上。许多濒死体验者并不觉得他们所经历的是梦境或者幻觉,他们经常用“比现实生活更加真实”来形容当时的经历。他们往往在那之后发生显著的变化,而且似乎很难重新融入到日常生活中。

久而久之,科学界也试图从紧张或濒死的大脑对肉体形成的变化对濒死体验进行解释。科学文献中提出了多种原因,包括缺氧、不完全麻醉,以及人体对创伤做出的神经化学反应。濒死体验者们则认为这些解释并不充分。他们表示,濒死体验发生时的医疗状况各异,无法解释为何发生如此广泛且相似的现象。

 


影片《天堂就在身边》(左图)和 《天堂的证据》由埃本·亚历山大著(右图)

即便是怀疑主义者,他们也极少对认濒死经历体验者们的讲述予以全盘否认。尽管有些故事可能是捏造的,而且更多的“经历”也无疑被添油加醋之后进行了转述,但这些故事数量相当庞大,而且记录相当完善,难以淡出人们的视线。此外,人们也难以忽视那些来自拥有专业背景的知名医师的支持。即使死后的世界并不存在,那种置身其中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濒死体验或许成为让我们有机会能以一种全面而科学的方式对其一探究竟的唯一精神体验

濒死经历存在着一些特点让它们在科学上引发了人们的兴趣。不同于外星人劫持或者灵异感应(由于此类事件发生并无预兆,所以人们无法总是能够准备好仪器做出记录),许多濒死经历发生时,体验者周围布满了大量专门用于对人体每个细节进行监测的各种仪器,而人类的创新性也让我们有能力对此进行测量。

此外,医疗技术的不断进步将人们带向了距离死亡更近的地方。外科医生有时也会故意创造此类环境条件,降低病人的身体温度,或者暂时停止他们的心跳,以便对其实施复杂而危险的手术。最近,医学界开始尝试将此类技术用于身体遭受了严重创伤的患者,让他们处于“半死半活”的状态,直至伤口愈合。

所有这些,让濒死体验或许成为让我们有机会能以一种全面而科学的方式对其一探究竟的唯一精神体验。这使得它们成为了一种载体,让我们能探索古人的信念——我们的生命并非单纯的肉体存在;同时,这也让濒死体验成为让我们窥探人类最大奥秘之一——潜意识的途径,即使对于那些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亦是如此。

对于这个问题的执着也促使我参加了去年夏天国际濒死研究学会(IANDS)在加州纽波特比奇举办的年会。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人开始相信他真的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为什么人们眼中的“另一个世界”如此相似?是否存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这一切?

会议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愉悦和友好氛围。与会者身系五颜六色的丝带,上面写着诸如“发言者、专题小组成员、志愿者”之类的文字,那些有过濒死经历的人则写的是“体验者”。

协会主席黛安科克兰(Diane Corcoran)提到了对濒死体验进行严肃研究的先驱之一布鲁斯格雷森(Bruce Greyson) 医生,这名医生依据强度不同,创建了一套将16种濒死体验进行评分的量度表,濒死体验包括“愉悦感”、“见到灵体”,以及“灵魂出窍”等。每种体验的分值区间为0-2,总分值最高可达到32分。得分在7分或以上的人被归为濒死体验者,而一项研究指出,凡是汇报自己有过濒死体验的人,他们的平均分值达到了15分。

但科克兰也强调,濒死体验的长期影响同该体验本身一样,也是一项衡量个人是否经历过真正濒死体验的重要指标。她说,很多人直到发现濒死体验带来的种种影响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多年

前曾经历过濒死体验。这些影响包括对光照、声音以及某种化学物质增强的敏感度;变得更加热心并慷慨;时间和金钱观变得淡薄;对所有人都抱有一种无条件的爱,甚至这种爱意会成为亲友的负担;对电器产生奇怪的影响。科克兰还举例说,在一次濒死体验者会议上,会场酒店的电脑系统无故崩溃:“如果你把400名濒死体验者聚集在一家酒店内,一定会出点怪事。”台下的听众也随之轻笑表示同意。

科克兰为自己准备了两块名牌,一块写有她的名字,上面写着“35岁,来生团体,接受咨询”,以及“服务大众”。另外一块名牌则写着“陆军上校”: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她曾在陆军护理队一系列高级护理岗位就职过,而且还是一名护理管理博士。她首次接触濒死体验是1969年她作为一名初级医护人员在越南最大的军事基地Long Binh服役期间。

早餐时我又遇到了科克兰,她对我说:“当时没人谈论这些。一个年轻人跟我说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看得出这给他带来的感情上的影响。”自那之后,她便开始尝试让医学界以更加严肃的态度对待濒死体验。“死亡以及濒死并不是大部分医生开始就能处理好的问题,这完全不在他们的专业领域范围内。”最近,她尝试着在那些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退役的老兵中寻找那些愿意

“对光照、声音敏感;更加热心慷慨;时间和金钱观变得淡薄;对所有人都抱有一种无条件的爱;对电器产生奇怪的影响。”
谈论他们濒死经历的人,虽然进展困难重重。“在军队中,我一直坚持这是个医学问题。我告诉那些医生,他们必须自己做出决定,但有着此类经历的病人太多了,如果你真的要照顾他们,你必须了解这方面的信息。”


国际濒死研究学会(IANDS)2014加州纽波特比奇年会
关于濒死体验最早的书面记载至少可以追溯至中世纪

医学杂志《复生》(Resuscitation)最近刊登了一个有关濒死体验最为古老医学记录的简单介绍,出自18世纪一位法国医生之手。但当代濒死体验研究被认为始自1975年。也就是在这一年,精神病学家小雷蒙德·A·穆迪出版了《死后的世界》(Life After Life),该书基于对50名濒死体验者展开的采访而著。

穆迪的书源源不断地引发了各种关于濒死体验的回忆录、电视节目和文章。自从那以后,出现了一个由精神病医生、心理学家、心脏病专家和其他专家组成的小团体。他们认同穆迪的看法,即意识——你也可以把它叫做为精神、灵魂等——或许是某种非物质形态的存在,它独立于人脑,却又与其密切相关,而濒死体验或可为此提供证据。

大多数濒死体验研究都是可追溯的,意思是研究人员可以寻找那些有过此类经历的人前来接受采访。科学的说,这带来了一些问题:这种做法意味着研究对象是自我选择的,所以这些人未必具有代表性。例如,那些有着可怕濒死体验经历的人或许不像那些有过愉快经历的人那么愿意诉说他们的故事。大部分采访是在受访者经历后多年才进行的,因此记忆或许会出现偏差。最重要的是,回顾性研究本身几乎不能取得在经历濒死体验时身体及大脑状态的可靠数据。

后来出现了一些具有前瞻性的研究,其中几项发生在近几年。在这些研究中,研究人员通常会让每名刚从医学急症(如心搏停止)中幸存下来的自愿者在苏醒后尽快接受采访。病人被问及一些开放式问题,比如在医生尽力实施急救时他们有何种经历。如果病人报告出现任何不同寻常的情况,研究人员就会检查他们的医疗记录,并咨询当时的医护人员,寻找或能解释这种体验或表明当时病患大脑停止活动的证据。这些研究总共收集了近300个濒死体验案例。

 

真实知觉报告在濒死体验者中有种图腾的意义

对于那些坚信意识可以脱离肉体的人们来说,寻找一个可证实的案例,援引一位著名研究人员的话来说就是“明显的非物质真实知觉”——换句话说,在某种经历过程中体验到的独特见闻事后被证实是真实的,这正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真实知觉报告在濒死体验者中有种图腾的意义。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玛利亚(Maria)”的案例。玛利亚是一名侨工,1997年时她在西雅图一家医院在心搏骤停时经历了濒死体验。后来她告诉社工,医生在对她实施心脏复苏急救时,她发现自己漂浮在医院大楼之外,并看到三楼窗台上放着一双网球鞋,同时还对鞋子的一些细节进行了描述。这名社工随即来到玛利亚所说的那扇窗前,不仅发现了那双鞋,而且发现鞋子的摆放方式也同玛利亚所说的一致,这意味着如果玛利亚是从医院病房内看到这双鞋的话,她是无法看到她所描述的所有细节的。

尽管“玛利亚的鞋子”确实是一则具有信服力的故事,却缺少充足的证据。玛利亚在接受治疗后几年就消失了,也没人能找到她去证实这则故事。

创作歌手帕姆雷诺兹(Pam Reynolds)的案例有着更为充分的证据。1991年,35岁的雷诺兹接受了脑部动脉瘤手术。出于对动脉瘤在手术期间可能破裂并导致病人死亡风险的考虑,她的外科医生采用了激进的“诱导低温心脏停搏术”——将其体温将至华氏60度,令其心跳停止,并抽干她脑部的血液。低温会防止细胞在缺氧状态下死亡。当医生恢复其心跳和体温时,她实际上经历了一次“重启”。

为了确保雷诺兹在手术过程中大脑全程保持完全的休眠状态,医疗小组在她的双耳中放入了

微型扬声器,以100分贝的音量持续播放着快节奏的滴答声。如果她稍有一点意识,持续不断的滴答声会在脑干形成电子信号,进而显示在外科医生监视下的脑电图上。

机器确认了确实有几分钟的时间雷诺兹的肉体和大脑处于死亡状态。但手术后,她表示自己经历了一次非常明显的濒死体验,包括“灵魂出窍”,并精确描述了手术过程中的一些细节,比如用于切开颅骨所用的骨锯的形状,医疗人员相互间的谈话,并“听到了”他们播放的歌曲《加州旅馆》。对于濒死体验者团体来说,雷诺兹是一个重要证据。

 

在一个可能发生濒死体验的环境中放置一个知觉刺激物,然后对每个在刺激物周围经历濒死体验的幸存者进行采访,看他们是否感知到这个物体

霍顿在她的著作《濒死体验手册》一书中提到,她曾搜罗各类文献以求获得类似的案例。为了取得证据来说服科学家相信非实体意识的存在。在《手册》中,詹尼斯霍顿写到:

"在一个可能发生濒死体验的环境中放置一个知觉刺激物,然后对每个在刺激物周围经历濒死体验的幸存者进行采访,看他们是否感知到这个物体……刺激物要放置在能够被濒死体验者感知,却无法被正常人察觉的地方;实际上,为了防止采访者或其他人有意无意通过正常,甚至超常手段将刺激物的内容泄露给濒死体验者,需要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安放刺激物,甚至不可让研究团队或相关人士知晓。"

因此有几项研究试着利用易于发生濒死体验的环境,创造了一种方法来测试真实知觉。最近也是最大规模的一次尝试是名为“知觉”的研究,由纽约大学石溪分校的山姆·帕尼尔(Sam Parnia)领导,该研究于去年10月发表在《复生》杂志上。这项试验中,15所来自美国、英国以及奥地利的参与医院在为心搏停止病人实施复苏手术的病房内安装了挂有各种图片的架子。

“知觉”研究的结果立刻让此类研究的关键问题凸显出来:非常难以收集到足够的数据。在四年的时间里,该项研究总共记录了2060个心搏停止案例(实际案例更多)在这些病人中,幸存者330人,其中101人通过采访筛选。在这101人中,9人经历过格雷森量度表中的一种濒死体验,两人回忆到“灵魂出窍”经历。而这两人中的一人后来则因病情恶化而无法继续接受采访。最终只剩下一名研究对象能够详细描述自己曾经所看到的情景。

这唯一的案例确实撩人心弦。病人是一位57岁的男性患者,他说自己漂浮在病房一角,注视着医护人员对自己实施心脏除颤抢救。根据帕尼尔的记录,病人多处细节描述确认属实。此外,在对病人的描述同心脏除颤术发生时的情景做了三角测量后,研究人员认为他或许是在心跳停止长达3分钟后看到的这一切。

如果情况属实,这将举世瞩目。在脑电图描记仪上,脑电波通常会在心跳停止后20秒左右完全消失。心肺复苏可以提供足够的血液以减缓细胞死亡,但不足以让大脑恢复意识。不同于处于麻醉状态或昏迷的病人,这名病患的大脑应该在自主恢复心跳之前完全丧失了意识。

唯物主义阵营的质疑和科学解释

一点不奇怪的是,除了那些引人入胜的濒死体验故事,体验者并不满意科学提出的解释。从来不乏濒死体验成因的科学理论,但它们过于冷淡、毫无吸引力,也无法完全解释体验者所有过的体验。

比如,大家公认可造成心搏停止的缺氧通常能导致方向感迷失、意识模糊。颞顶联合区是脑部整合人体所有感觉和器官发出的信息的部位,这个部位的短暂失灵可以造成“灵魂出窍”的感觉。科学界认为,过多的二氧化碳会导致人们产生同肉体的分离感,仿佛置身于隧道中。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说自己漂浮在病房一角,注视着医护人员对自己实施心脏除颤抢救。……研究人员认为他是在心跳停止长达3分钟后看到的这一切。”

对于这些唯物论解释,从来不乏来自那些对濒死经历体验者的描述持赞同态度的医生们的反驳。虽然这些解释看似成立,但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真正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多濒死体验发生时,周围并不具备上述科学测量条件,而在有条件时却经常缺少濒死体验的实例。用于证明关联性的数据都不够,更何况去解释它们了。而且,我们也很难知道如何才能搜集到足够的数据。帕尼尔的“知觉”研究最终在15家医院仅找到了9名濒死体验者,而且时间跨度长达4年。

唯物主义阵营抓住了一个较新的研究。密歇根大学于2013年发表了他们一项研究成果。他们将老鼠麻醉并停止了它们的心跳。在30秒的时间里,老鼠的脑电图呈平线——但在大脑停止活动之前,脑电图显示大脑不同区域之间的交流甚至比老鼠清醒时更加活跃。

这种交流被认为是感知过程的关键步骤;大脑不同区域会对它们接收到的刺激信号进行有效交流。如果人类也经历同老鼠一样的死亡脑波活动,这或许意味着在缺氧时,大脑进入了一种最终的、超级活跃的痉挛状态,因为它在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这一解释成立,高度活跃的脑部活动或许能够解释为何那些有过濒死体验的人们会认为他们经历过的一切比现实世界更为真实。

这里还要重申一下,这些貌似合理的解释未必就是真实的原因。至今为止,死亡脑波只是濒死体验谜团中的一块独立拼图,我们尚不知它会有着何种意义。

 

“这类似于英雄历程,或者是一种探索叙事,这种探索几乎存在于每种形式的故事中,从宗教神话到希腊史诗,到好莱坞大片,再到个人回忆录。在这种结构中,主角因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脱离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之后在某位导师或智者的敦促下踏上了通往未知世界的旅程。”

那么,濒死体验科学下一步该如何走?对此,我询问了英国心理学家苏珊布莱克摩尔(Susan Blackmore),她或许是濒死体验唯心论解释方面最著名的科学怀疑论者。她年轻时曾经历过一次强烈的“灵魂出窍”体验,自那之后她便开始调查各种超自然现象,并将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对其进行科学解释之中。

在布莱克摩尔看来,这个谜团的大部分已经揭晓。她说,我们已经知道在死亡逼近时,极度活跃的大脑可能造成任何一种上述现象。她在一封邮件中写到了最大的未解之谜:

“我们自然而然地独立的去看待所有这些,加上各种药物、疾病等等,但在濒死体验中,这些常常以一种特定顺序呈现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或许认为这同一系列神经传导物质有关,或者是活跃度扩散的方式,等等此类?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我认为,布莱克摩尔这些问题的科学答案不仅将揭示濒死体验的发生原理,也会帮助我们理解这种体验为何会对体验者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此次会议的发言人

之一的阿兰娜·卡伦是一名高级培训师,她曾发起过引导性冥想对一次典型濒死体验进行回溯。她帮助我理解了顺序的重要性。她指出,这类似于英雄历程,或者是一种探索叙事,美国作家兼神话学者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于1949年将这种结构命名为“英雄之旅”(monomyth)。这种探索几乎存在于每种形式的故事中,从宗教神话到希腊史诗,到好莱坞大片,再到个人回忆录。在这种结构中,主角因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脱离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之后在某位导师或智者的敦促下(虽然主角开始并不情愿),踏上了通往未知世界的旅程。

很多经历过濒死体验的人多少都遵循着这个版本。在《天堂的证据》一书中,埃本·亚历山大描述他自己的经历:一开始被困在一个黑暗的地方,然后出现了一种半透明的泥浆,里面充斥着“各种奇异动物的面孔”,令人极度压抑恐惧。最后,他不知被什么拽到了一个“所见过的最奇怪、最美丽的世界”中——世外仙境。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长有蝴蝶翅膀的女孩,说他是“永远深受爱戴、珍视”,然后带着他来到一个明亮的虚空之中,一位圣人在此向他揭示了许多宇宙的秘密。在两个地方来往多次后,他重归最初的黑暗之地,但这次那些怪异的生物却换成了为他祈祷的面孔。

如果你的生活一直困境重重,一次濒死体验会让你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你濒临死亡,这样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杰夫·奥尔森(Jeff Olsen)是此次大会的两名主旨发言人之一,他的故事令人心碎,曾被两本书收录,并多次录制成视频在YouTube播放:在一次度假回家的途中,他因睡着导致车祸。他脊椎折断,一只手臂几乎被扯掉,一条腿也残废了,只记得7岁的儿子在哭,而他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小儿子却悄无声息。在书中,他写道:“你会对那个因为他的过失导致家破人亡的男人说什么?”

答案是 “你是完美的;你如其他人一样,是我的孩子;你是神圣的。”奥尔森说这正是他在经历过濒死体验后所留下的记忆,这是他当时所听到或者感受到的内容。

他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放着婴儿床的房间,因车祸去世的儿子躺在床上。他抱起孩子,接着感觉到身上被某种爱所包围,他认为那就是他“神圣的造物主”。

这正是濒死体验的强大之处,也是为什么人们如此笃信这种体验而无视科学证据。不论你是看到了天使还是这仅仅是大脑释放出的化学物质产生的感觉,那种经历如此强烈,让你不由自主的重新思索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

如果濒死体验发生于一次悲剧中,这种体验会为悲剧赋予某种意义,并重塑你的生活。如果你一直倍受病痛的困扰或十分迷茫,一次濒死体验会让你走上另一条路:你几近死亡,如此一来,一些事情就要发生改变。

这又将我们带回了苏珊布莱克摩尔的问题:如果濒死体验只是大脑一时的失控,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按照一定的顺序进行,恰好都是转变或重拾希望的基本叙事结构呢?

“在濒死体验中,这些常常以一种特定顺序呈现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或许认为这同一系列神经传导物质有关,或者是活跃度扩散的方式,等等此类?”

 

不论你如何去解释它们,濒死体验是人们生活中的关键事件。“它在很多方面都是成长的催化剂——心理上、情绪上,甚至生理上。

濒死体验或许是我们能以一种全面、科学的方法进行调查的仅有精神时刻。但为何会议上人们对真正严谨的科学抱有如此多的排斥?我同黛安·科克兰共进早餐时曾问过她,似乎没有一名与会人员站在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这是为什么?

她回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做的研究已经做了很多,我们只已经过了从唯物主义立场去探讨这个问题的阶段了。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怀疑论者蹦出来,但我们这里并不欢迎他们,因为这应该是个互助而非互相质疑的环境。我们也广纳文章,但从未收到任何怀疑论者写的东西。”

“或许他们觉得自己不会受到欢迎。”我说。

我在会议上遇到了对科学的抵制,甚至还有很多对科学的误解。大会第三天,我已经不寄希望找到任何理性的声音了。这些人要么满嘴伪科学,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秘主义者,中间还掺杂着纯粹的无知。也就是这时,我遇到了米奇丠斯特(Mitch Liester)。

李斯特是位精神病专家,举止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让你不禁想向他吐露一切。他告诉我,他的医学修养让他对濒死体验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但就在他读书期间,他的祖父曾有过一次濒死体验经历,之后他便一直会见其他的体验者。我问他是如何看待精神肉体相互分离这个观点的?

“许多有过濒死体验的人对科学都不是那么感兴趣。我的理性头脑对此也不是很相信,但经历过之后,我知道这是真的。所以我现在也正同自己探讨这个问题。”

我问他,唯心论者和唯物论者之间就没有中间地带了吗?“很难找到能共存的地方,”他承认道,“很多唯物主义科学家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严肃的科学问题。同时,许有过濒死体验的人对科学也不感兴趣。”

在我们的对话和后来的一封邮件中,李斯特概括了一些研究人员或许应该更加深入探索的领域。他们可以在人们处于恍惚或者“超自然”状态时将他们的脑部活动进行成像。他们可以研究那些声称拥有特殊精神能力的人,比如萨满巫医。可以试着在濒死体验时探究形成的记忆的本质。他们可以设计实验性声音方法去测试那些声称自己对电磁场敏感或者能对电气设备进行干扰的人。也可以针对密歇根大学研究人员在老鼠身上发现的死亡脑波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甚至可以尝试在病人的脑电波中找出这部分存在的证据等等此类。

最重要的是,他说,不论你如何去解释它们,濒死体验是人们生活中的关键事件。“它在很多方面都是成长的催化剂——心理上、情绪上,甚至生理上。

意识如何出现很可能是二十一世纪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之一,届时我们将能够创造出如人脑般复杂的机器。

即使研究最终的结果如同大多数科学家们假设的那样,濒死体验只不过濒死大脑痉挛的产物,我们仍然有着充分的理由去继续探究,因为这向我们对科学中最为神秘的问题——“意识”的理解提出了挑战。

过去我们所认为的生与死的界线已经变得模糊。在一篇最近发表的概论《死亡与意识》中,山姆帕尼尔研究确认,与普遍观点相反,停止呼吸几分钟后造成大脑损伤的原因并非单纯由缺氧

导致。缺氧脑细胞在无法恢复之前可以存活长达几小时,尤其在寒冷的环境下——因此存在很多经历了雪崩或坠入冰冷湖泊后起死回生的案例。损伤大部分由忽然涌入脑细胞的含氧血液和化学物质造成即“复苏后综合症”。新的医疗技术将这种损伤降至很低,并让某些一度被明确宣告死亡的人们重返世界。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只是更加证明了意识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否则,如果大脑死了,意识又去哪儿了呢?对唯物主义者来说,这则是相反的证据:意识哪里都没去,就好像幻灯机投射出的图像一样,关掉就消失了。这更加表明意识和知觉只是大脑的自然属性,通过我们的神经系统中的所有这些物理和化学过程以某种方式编织在一起。

但如果是这样,这种“编织”又是如何发生的?这是意识研究中的关键问题。乔治·A·马舒尔(George A. Mashour)是密歇根大学老鼠研究试验的协同作者之一,他坚守唯物主义阵营。他说,如果连健康大脑如何产生意识都难以解释,那为什么濒死大脑会制造出如此形象。“濒死体验是否存在一个科学解释是意识科学的一个重要临界点。”他这样告诉我。

如果我们能在濒死病人的大脑中建立这种神经活动脑波,就像马舒尔和他的同事在老鼠试验中看到的那样,或许这会帮助我们解释濒死体验的成因,并且带给我们一些关于意识的神经生物学的线索。但人类毕竟不是老鼠。

“濒死体验可以是美妙的,能改变人生的经历,它让我们重新审视人类社会和生与死的问题。”
马舒尔说,我们不太可能在那些心搏停止时有过濒死体验并活过来向我们讲述他们经历的人身上搜集到足够的数据。但他对老鼠的研究至少“表明了一种可能”,即在解释濒死体验时不应该“抛弃大脑和意识之间的联系”。

实际上,意识如何出现很可能是二十一世纪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之一,届时我们将能够创造出如人脑般复杂的机器。这些机器会带有意识吗?我们如何辨别?意识对它们来说也如同意识对于我们的关系一样吗?我们作为它们造物主的身份又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在我们熟知了自己意识的组成后方能揭晓。


最后,就算没有其他原因,排除掉某些唯心论解释也值得更加深入地对濒死体验进行研究。这些对死后世界抱有虔诚信仰的人或许从来不会动摇。毕竟还有很多人坚信那些有着大量相反科学证据的事情(比如疫苗或全球变暖)。但科学的进步只能通过了解自己的未知,并慢慢扩大自己的已知。在濒死体验的真相揭晓之前,我们没有理由对那些相信它的人嗤之以鼻。

即使所有的试验都做了,并且得出了一个关于濒死体验的最终结论,它符合科学的严谨性,并得到了唯物主义者的支持。然后呢?这就意味着人们口中所说的看到了天使和逝去的亲人都是不值一提的童话了吗?

我不会同意这种看法。在大会上我看到,即使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会从人们如何合理解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濒死体验学到些什么,最重要的是,了解我们讲述的故事在形成自我知觉时的核心作用。

苏珊布莱克摩尔在这点上有着类似的感受。在她给我的邮件最后对那些有着极端想法的人进行了斥责:

“有人觉得濒死体验是“真实、美妙、纯精神的体验等等”,也有人认为“那只是一种不值得审视的幻觉”,这些都是错误且毫无帮助的极端比较。对我来说,事实是濒死体验可以是美妙的,能改变人生的经历,它让我们重新审视人类社会和生与死的问题。”

男人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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