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 Report

高缇耶的梦境王国

导读

法式海魂衫、锥型文胸、穿裙子的男人,欢迎来到鬼才设计师让•保罗•高缇耶的梦境王国。他天马行空的设计灵感,在不同材质的奇异混搭中创造出令人惊叹的奇幻效果,顽皮却优雅。他崇尚性感的事物,喜爱白糖,天真而真实,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奇思妙想。此次为你精选了一篇来自《纽约客》Susan Orlean带来的关于时尚顽童高缇耶的文章,一切彷如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为你呈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幻国度!

Contributor

by Susan Orlean

 

多年前的一天,让•保罗•高缇耶在家给猫咪喂食。他倒空一罐猫粮,此时他觉得那个罐子让他眼前一亮,好漂亮,他想,如果把罐子的底部和顶部都切掉,剩余的部分则酷似漂亮的非洲袖口链。在喂宠物的时候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并非多数。真正付诸行动把罐子首尾两端都切掉并将其浸泡在银盐中而后再把它和先前收集的一些网状滤茶球、钢丝绒等其他不起眼的厨房用品一起用作时装发布会配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自1976年起便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被誉为最有影响力创新设计师的高缇耶与许多人不同。他发现很多平常的东西非常可爱;他是我见过的最有热情且持之以恒的人。他讨厌那种厌倦享受的法式习惯,拒绝接受任何“马马虎虎”的东西。他通常的讲话模式中充满最强烈的最高级形式。那个猫粮罐“超级-超级漂亮!”谈到它,就勾起了他的回忆,这些年有不少被低估的类似物品吸引着他,特别是英国式朋克(“超级——优雅!”)、街头流浪者(“我看到过一个人,他很穷,在衣服外面套了一件套头衫,那太好看了!”)、哈西德派教徒(我看见过许多犹太拉比穿着传统服饰,那么美那么美,我都惊呆了!”)、红发人(“红色头发就是惊喜!绝对的惊喜!简直美爆了!”)等亚文化。

6月,我们在蒙特利尔一家餐厅一起吃午餐,他跟我讲了猫粮罐的启示。当时街对面的蒙特利尔美术馆正在举行一场他的大型作品展,名为《让•保罗•高缇耶的时尚世界:从人行道到猫步》,这场展览接下来要到达拉斯、旧金山巡展,之后到欧洲。前一天的晚上,将近10万人来蒙特利尔市中心的圣凯瑟琳大街观看高缇耶和博物馆展览的游行。为了向高缇耶致敬,很多观看者穿着条纹衣服——法国海魂衫条纹是他最喜欢的视觉主题之一——戴着大街上分发的纸质水手帽。有

 

The Fashion World of Jean Paul Gaultier: From the Sidewalk to the Catwalk

些人也给自己的狗狗或者婴儿戴上了这种水手帽。游行热闹极了,两千名舞蹈演员身着演出服,展示高缇耶作品的方方面面,有康康舞裙、嘻哈服装、结婚礼服等。高缇耶亲自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两侧有严肃的保安、三个扮成仙女的女孩、一些长期合作的模特为其护驾,他像个率领着获得斯坦利杯队伍的队长。他一慢下来,人们就请求他稍微等等,好跟他合照。任何人受到如此热情的公众拥戴,我都会为之惊讶,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被认为有些反叛的服装设计师,他曾让男人穿裙子,他曾在高级女装中使用橡胶和天然橡胶等材质,他曾用面包做裙子。

充气埃菲尔铁塔和身着氖红色哈西德克服装的舞蹈演员走过,接下来是游行最为精彩的部分。圣凯瑟琳大街飘来一只有缝尖顶文胸形状的巨型气球,这种文胸是高缇耶最喜欢的东西之一。除了其尺寸和浮力,该文胸还酷似他儿时为泰迪熊所做的文胸,也酷似让他声名远播的第一个作品——那是他为麦当娜“金色雄心”演唱会特别设计的文胸,以缎子和珠宝为材料。我问他是否想象过这样的事情——展览、欢呼的市民、巨型漂浮锥形文胸。他笑了。“这都妙极了,太棒了,”他说。“简直”——他暂停——“哎呀!”

30多年来,高缇耶被称为时尚界的“时尚顽童”,但他已经不再是“顽童”,尽管他还是有些顽皮,但也非常尊重传统,很难把他与“恐怖”联系起来。他59岁。头发曾经是染成淡银灰色的圆寸,如今已经白了,剪得整整齐齐。他的额头很抢眼,嘴巴和下巴都很精致。耳朵位置很低,有些突出,这让他看起来可爱有加却英俊不足。他很上相,亲切而有生气的脸庞在电视上看起来极有魅力,但当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做模特时,他几乎要晕过去了。“我吗?没有没有没有,从来没想过!”他说。“我根本不喜欢我的样子。”他总是喜欢长相奇特甚至极端的人。他觉得自己是大众脸,“没什么特色。”高缇耶的父亲是会计,母亲是店员;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他们住

在巴黎郊区,如高缇耶所说,收入中等。他的祖父母就住在附近,而他会尽可能多的跟外祖母玛丽在一起,外祖父过世后,外祖母在家经营着一个小店,相当于家庭健康顾问:为当地女性顾客提供面部按摩、手部按摩以及婚姻建议。她非常宠爱高缇耶;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电视,所以他从电影、电视剧中吸收很多东西,包括《疯狂女郎秀》,可能严格的大人会觉得这个节目少儿不宜。玛丽也经常允许高缇耶旁听她与客户的咨询。她建议那些抱怨丈夫对自己失去兴趣的女人丰富一下自己的衣柜。时尚的力量足够拯救一段婚姻,这种思想深深吸引了高缇耶。有时候,他一边旁听咨询,一边速描这些女人咨询前和咨询后的形象。“前”形象是她们来祖母这里时候的样子,“后”形象是他认为如果她们接受祖母的建议会变成的样子,即,比如她们会被改造成艾娃•加德纳或玛丽莲•梦露那样。

孩童时期起,高缇耶也非常喜欢对外貌做实验,玛丽多多少少是他的帮凶。据高缇耶表妹艾芙琳透露,有一次实验中,玛丽的头发被染成了蓝色。在蒙特利尔展览的目录中,有一张搞笑的照片,照片中十几岁的让•保罗正在给玛丽染头发。他看起来很开心;而她看起来像是被绑架了一样。高缇耶经常提起外祖母。他很感激她那么惯着他,他觉得她的古怪非常有启发性。比如,玛丽出门的时候经常只穿衬裙;她就是那样古怪。尽管他很爱外祖母,但他说外祖母不如母亲那么有趣。他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他谎称外祖母去世而辞掉了工作。他母亲知道他的这个小谎,他让她去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她决定穿着孝服去。这一举动让他震颤。“简直不敢相信她会为了我而那么做!”他说。“她居然那么穿,为了我。”

高缇耶家族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但他们坚持的开放与包容超越时代。有一次,高缇耶说了些侮辱附近阿拉伯人的话,妈妈训斥了他。她说,“‘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能那么说他们,’”他

 

回忆说。妈妈当时已经怀疑他是同性恋了,接着又劝保罗应该仔细想想偏见这件事情,因为,他也可能成为侮辱的目标。

侮辱确实来了,在学校,高缇耶是个不适应环境的孩子,他不擅长任何体育运动,感觉同年级的孩子排斥他。然后他在教室涂鸦被抓。受过戒尺之罚后,老师把画贴到了他背后,让他周游各个教室作为羞辱惩罚。这个惩罚有个致命之处:画上画的是穿着胸罩、网眼丝袜的女人,灵感来自高缇耶在外祖母家看的节目《疯狂女郎秀》。但他并没有成为大家奚落的目标,反而成了男孩儿们羡慕的对象。“那像个通行证,”他说。“我意识到如果我画画,大家就会微笑。”

我第一次看见工作中的高缇耶是去年夏天,也就是2011年冬季时装发布会之前,当时我到巴黎拜访他。他的办公室并不在女装品牌云集的香榭丽舍大道“金三角”,而是在马莱区破旧的圣马丁街上一栋前工会大厦,上面刻着“无产阶级的未来。”但该建筑内部全白,大理石铺就,优雅至极。我到的时候,五六个极高极瘦的女人在走廊走来走去。她们多数穿着破旧短衫和沉重工作靴,有件T恤上写着“我很忙,你很丑,祝你开心,”于是我知道她们是超模。

高缇耶正在楼上的工作间对卡莉•克劳斯身上的一件纯海军蓝色礼服进行最后试样。这件礼服有褶裥、褶皱,看起来非常复杂,但高缇耶解释道,“一片头巾外加一些皮毛饰边,就成了一条裙子。没什么,没什么的!”但其实真的很好看,豪华、女人味儿十足、奢华经典。高缇耶的设计以束身、性感著称,但他的很多衣服,像海军蓝长裙,都非常漂亮,剪裁精良。

我走进工作室的时候,高缇耶正捏着几块儿布,调整着克劳斯身上的裙子,之后走过去询问他的胸衣裁缝Pearl先生。他穿着平常的衣裳: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磨破了的鞋。Pearl先生是

 

个瘦小的南非人,他自己本人已经穿胸衣多年,腰围曾经逆天地达到过16英寸,他正把一只手放在克劳斯臀部,让她旋转。高缇耶和Pearl先生以及他的首席女裁缝师一直进行着对话,女裁缝进进出出忙碌着。克劳斯忽然说,她认为有一天科学家能够克隆人。“我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高缇耶叹息道。“我希望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工作室里杂乱忙碌,但其乐融融;发布会的草图散得到处都是,一套套长裙在墙上鳞次栉比,一个工作台上摆满了漂亮的手套、发饰,还有一盒Werther’s Original糖果、一个装着金色佛像的雪景球、不少绿色绸缎和天鹅绒、羽毛。羽毛很重要——这次发布会的主题是“黑天鹅,”很多衣服都要体现这个主题。过去的发布会中,他从各种来源寻找灵感:弗里达•卡罗、詹姆斯•邦德、宗教造像。他喜欢《黑天鹅》这部电影,也喜欢他曾经看过的一个弗拉明科舞表演,表演中一个男舞蹈演员展开翅膀,变成了一只公鸡,所以他决定这次作品集中的设计要围绕羽毛与舞蹈展开。

不到24小时,时装秀就要开始了,很多裙子还没有完成,且这次时装秀的安检工作更为复杂,因为高缇耶的老顾客法国流行歌手马莲•法莫这次要来走T台。 她的粉丝们已经聚集在圣马丁街上,挥动着CD等着要签名。我很好奇高缇耶是否会因此无法集中精力从而生气,但他心情很好,这似乎是他的默认模式。20世纪80年代与高缇耶在一个俱乐部相识并成为密友的导演佩德罗•阿尔莫多瓦最近说,“想跟他吵起来,根本不可能。”高缇耶一边修整着克劳斯的裙子,一边讲那个弗拉明科舞表演如何给他灵感的事,那让他想起羽毛——“他们超级无敌棒!”——让他想起那年他买了许多活火鸡作为圣诞礼物送人。“它们把办公室搞得一塌糊涂,”他说。“他们……太大了!”想起那次回忆他就大笑起来,之后又补充说,当时他还是“时尚顽童”,他想到火鸡礼物这个主意——粗暴的家禽礼物是当时工作的一部分。但他没有把那些火鸡送出去,因为实在太粗暴了;他认为它们很漂亮,他喜欢它们天生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的样子,就像模特一样。讲过火鸡

 

的故事之后,他休息了一下,让工作室的人都来吃Laduree的杏仁小甜饼。“让•保罗的最爱是白糖,”他的通信负责人Jelka Music之后这样告诉我。“不,不,不对,服装设计第一,白糖第二。”

高缇耶做高级女装。他的品牌是法国高级时装协会认可的11个牌子之一。他1996年开始经营,当时许多时装品牌企业倒闭,很少有时装品牌开张。截止到当时,他已经在时装界工作了25年;1970年,他早早从高中辍学,到皮尔•卡丹那里做摄影助理。皮尔•卡丹首创太空时代连衣裙、泡泡裙、现代束腰夹克等时装潮流。高缇耶崇拜不拘常规、不惧高级时装协会的皮尔•卡丹(皮尔•卡丹曾因在百货商店卖成衣而被踢出去过一次。)在皮尔•卡丹工作过一段时间后,高缇耶又在Jacques Esterel工作,之后又在守旧的法式服装设计公司让•巴度工作,当时他因非主流的穿着方式而被嘲笑。正如他曾经所说,“早上我穿着马靴到公司,年纪大的女售货员们就会奚落我,‘你的马呢?你把它落在外面了?’”

但在巴度工作还是有收获的,在这里的工作经验验证了高缇耶对时尚界工作的想象。像他的许多其他想法一样,这个想法也来自一部电影:雅克•贝盖尔1945年导演的《装饰》。该影片讲述一个爱沾花惹草的服装设计师爱上朋友的妻子而最终崩溃抱着人体模特跳楼的故事。高缇耶非常喜欢这部戏以及戏中的浪漫爱情,他也喜欢影片中描述的那个世界——服装设计师们工作的大楼、有许多严厉女裁缝作为职员的画室、那部作品的精确和细节。他曾说,如果他没看《装饰》这部电影,他可能就不会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巴度服装设计公司总部位于一幢18世纪建筑中,甚是壮观,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活在最爱的电影里。

1974年,高缇耶回到皮尔•卡丹工作,为美国市场设计、生产成衣。同时,他的男朋友

Francis Menuge鼓励他建立属于自己的成衣生产线。他们两个把钱拼凑在一起,并借助亲朋好友的帮助(他表妹艾芙琳织毛衣、他所住的公寓楼的看门人帮忙缝制,Menuge制造配饰并负责处理商业安排),终于在1976年,高缇耶得以在巴黎天文馆举办了平生第一次时装发布会。

当时有9个模特,穿着用垫布、帆布、家具布做成的长裙以及芭蕾舞短裙与机车系列夹克的搭配。那些服装性感而风趣,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充分利用了典型的时尚主题(薄麻布、机车夹克、芭蕾服饰),即便是对普通材料,高缇耶也用毕恭毕敬地方式加以利用,将根本不搭的元素拼接在一起。混搭风从那时起便指导着他的创作,传递着他对各种惊喜混搭的欣赏,正如他所解释的那样,“美与不美的问题。”高缇耶经常使用的一个短语是“为什么不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眉毛上挑,耸肩,好像一个人肉问叹号。他最常用这个短语来解释关于服装所做的许多决定。为什么会有人穿芭蕾舞裙与机车夹克的搭配?额, 为什么不呢?

与他同时代的其他年轻设计师,如克里斯丁•拉克鲁瓦和约翰•加利亚诺,都局限在奢华领域;他们的服装激起人们对富有、特权的梦幻世界的联想。高缇耶则对他在大街上看到的更感兴趣:穿着长筒袜和苏格兰短裙的伦敦孩子、满身纹身的拜物教徒、巴黎街头那些在传统长裙外面穿着男士大衣的非洲女人。他的梦幻世界中种族与性别界限混乱,混乱得让人感到舒适——和服可以拼接到双排套装上,或者大摆晚礼服可以用迷彩面料做,或者,更好的是,使用近看就能看出是廉价尼龙薄纱染成的迷彩面料来做。

他挑选模特也不忘以营造无界限世界为标准。20世纪70年代中期,时装被瑞莉•霍尔、谢丽尔•提格丝、玛葛•海明威等高挑的金发女郎所统治。高缇耶则挑选拥有非传统美感的模特,各个种族都有;有秃顶的、纹身的(或者既秃顶又纹身的)、超重的、年老的以及其他各种奇葩人物。

 

他的审美标准中,完美模特就是硬朗、中性的法国模特法利达•卡尔法那样的;她在高缇耶时装秀中的露面是北非裔模特首次拥有如此光彩。高缇耶的首次时装发布会上只有9个记者,但这次发布会已经足够吸引眼球,此后不到2年,他的服装已经在巴黎专卖流行时装的实力店铺大卖,且已经受到日本服装公司Kashiyama的支持。

他的首批设计作品中包括纹身“皮肤”系列:以弹力尼龙为面料而做成的长袖紧身上衣,印着怒放的玫瑰、被刺穿的心、部落人体艺术中的漩涡图案。但并非高缇耶的所有设计作品都是纯粹的新发明。他对传统也非常感兴趣:并非为了遵从传统而遵从,而是为了传承那些衣服的传统,比如没有时代界限、法国风情浓郁的海魂衫、风衣。他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审视。如果你把风衣改成了长裙会怎样?或者用红缎子做会怎样?或者把袖子做成宽大、下垂的蝙蝠袖或者用羽毛将它们分层会怎样?额,为什么不呢?

高缇耶说1987年他遇见麦当娜,当时麦当娜在巴黎外的Parc de Sceaux城堡公园举行完了演唱会。从第一次在电视上看麦当娜唱“Holiday”(《假期》)那刻起,高缇耶就成了她的粉丝。“我当时就想,噢,天呐!长得真是不可思议!”高缇耶回忆说。“网眼丝袜!珠宝!肚子!小短靴!这和我正在做的东西神似,略带叛逆。之后我看见她在MTV音乐电视大奖颁奖典礼上演唱‘Like a Virgin’(《宛如处女》),穿着婚纱,做着自慰的动作……美国娱乐圈非常震惊,但她真的很棒!”巧的是,麦当娜也是高缇耶的粉丝。1985年她穿着他设计的一款黑裙去参加了1985年的全美音乐奖颁奖典礼,几个月后,她穿着同一款式样的白裙出席了电影《寻找苏珊》的首映。当时,高缇耶已经吸引了一群热情奔放的观众——1985年,4000多人排队去看他的时装发布会——且在巴黎开了他的第一家时装店。演唱会后麦当娜走进了他的店。(“你能想象吗?”高缇耶低声问我。“当时,大明星其实都是买衣服而不是租。”)

 

几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做第一批紧身胸衣服装了——锥形文胸外穿的胸衣,一直延伸到臀部以下,这样才能合法穿出门儿。他在外祖母家第一次见到束身胸衣。那浅橙色织物的性感和精致针脚让他惊呆了:“我对它充满崇拜之情。外婆告诉我,她穿那个东西来保持腰身苗条,还得喝醋让自己的小肚子收缩,带子才能系紧。就像这样!”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来演示外祖母是如何收腹的。“就像戏剧一样!”他真的很喜欢麦当娜,然后他告诉她自己想为她做一件紧身胸衣。

如今,内衣肩带外露或者女性贴身内衣裤外穿非常普遍,但20世纪80年代并非如此。当时女性整形内衣被妖魔化成了反女性主义和抑制女性的东西,如果穿了的话,不可以外露炫耀。但他外祖母的胸衣及其细密的针脚给高缇耶留下的是好感而不是束缚,就像其他传递肉体美感的衣服一样,特别是它混杂了通常而言的性别观念,就更妙了——即便当时的时尚掌握在山本耀司、川久保玲等一群日本设计师的手里:他们知性、立体的服装设计中性、不尚肉感。然后高缇耶的一个员工穿了一件香奈儿的夹克来上班,没扣扣子,里面只穿了文胸,这让他想起祖母只穿衬裙到处走的情景。于是他决定设计一系列衣服来凸显她的内衣裤。这一系列服装中,他夸大了文胸的罩杯,让它们看起来像颠倒的冰激凌筒。他称这个系列为Dada,该系列一经发布便引起极大轰动。这个紧身胸衣系列被放到了政治层面来讨论——让女性穿紧身胸衣是束缚还是赋权于她们?高缇耶说他对这轰动感到惊讶。“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说。“我这样做真的是自然而然!”佩特罗•阿尔莫多瓦也证明高缇耶的动机是天真质朴的。“他有惊人的一面,”阿尔莫多瓦告诉我,“但他天真而真实,绝对不会为了制造震撼而震撼。他性感而不下流。他会挑衅煽动,但绝不装腔作势、哗众取宠。”

到20世纪80年代,高缇耶已经与很多名艺术家合作过了。他为法国女演员安妮•吉拉尔多设计

过服装,为法国现代编舞家萧毕诺编排的表演设计过服装。但他从未与麦当娜那样的巨星合作过——麦当娜邀请他为自己的“金发雄心”演唱会设计358套演出服。这次巡演场场爆满,取得了全球性成功。高缇耶设计的衣服受到赞扬。最特别的是那套粉色的紧身胸衣裤,以及那个夸张的锥形胸罩,绑着马尾的麦当娜搭配男士黑裤子穿着那文胸,成了那个时代的经典代表形象。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里,有一天,名为堂娜和梅根•斯皮尔斯的一对母女在曼哈顿中城区的Aeffe展示厅驻足。Aeffe是一家意大利奢侈品公司,在美国为高缇耶的成衣生产线进行生产、零售、批发、公关等工作。斯皮尔斯家在俄克拉荷马市经营着一家名品店,其中高缇耶的设计产品在店里最为畅销。她们进城来订购下一季节的商品。我坦白跟她们讲我没想到高缇耶在俄克拉荷马市能有那么多粉丝。但堂娜说,“俄克拉荷马市比人们想象中要先进很多。在我们的目标市场中,每个人都有不止一栋房子、不止一架飞机。过去,每个人都会到达拉斯、阿斯彭或者拉霍亚去购物。现在他们都来我们店里买。季末,我们根本没有剩余的高缇耶产品。

Aeffe公司的模特轮流在展示厅转,穿着一系列衣服来展示,从立体剪裁的印花长裙到精致定制套装,应有尽有。Aeffe高缇耶产品系列的销售总监Juliette Dumesnil在跟顾客讲“这款我们有许多不同颜色”、“这个价格很划算”之类的话,董事长米歇尔•施泰因在旁边看着。斯皮尔斯母女听得入了迷。“妈!”梅根看到一条她非常喜欢的针织长裙时喊道。“我喜欢这个!”

“我也喜欢这条,”堂娜说。“我觉得这是我看到过最完美的一幕。”

“我感觉每样东西我们都想买,”堂娜•斯皮尔斯说。“这样的时装系列我们可观看不起啊!”

 

“金发雄心”给高缇耶带来了多方面的变化,为其设计成为俄克拉荷马市的畅销品牌铺平道路。与麦当娜的合作使他获得业界不多见的认可。成衣生产线之外,他也开始为电影设计服装,包括阿尔莫多瓦的《荡女基卡》、吕克•贝松的《第五元素》,他因此获得有“法国奥斯卡”之称的法国电影最高奖项恺撒奖的提名。他推出一款名为“高缇耶”的香水,香水瓶为胸衣形状锡罐,相继卖出6500万瓶。他也将业务范围拓展到时尚之外,录制名为“Aow Tou Dou Zat”的“浩室”歌曲,最终入围欧洲舞曲排行榜前100强。该CD封面是高缇耶的经典照片,头发耸起,脸上洋溢着顽皮的笑容。20世纪90年代,他与人一起主持一档非常成功的英国杂志风格电视系列节目——《欧洲败类》。

高缇耶忙于“金发雄心”演唱会时,Francis Menuge患上一种AIDS相关疾病。自高缇耶首次服装发布会起,Menuge就一直负责处理生意方面的事情,他们已经是15年的搭档了。1990年Menuge离世,高缇耶觉得难以维持他们共同创立的公司。他想过退出时尚界,但最终决定坚持下去,甚至深入调查要开发一条时装生产线,这也是多年来Menuge一直激励他做的。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比设计成衣艰苦得多。要想得到法国时装协会的正式认可,设计师必须为私人客户定制服装,雇佣至少15名全职工匠,一年举办两次时装发布会,每场至少要展出35件作品,且日装、晚装都要有。高级定制时装公司几乎都是亏本经营;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展示设计师最放荡不羁的幻想。很少有人会买高级时装,因为随便一件长裙就可耗资高达5万美元。多数顾客只能买起著名设计师成衣生产线生产的衣服——或者香水——由于设计师设计高级时装的缘故,其旗下的香水牌子也变得更有价值。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高级时装客户数量锐减,这让人很不安,觉得这个行业要衰落了,即将灭亡。乍一看,高缇耶——制作猫粮罐手镯的他——似乎是对高级时装公司最不感冒的人,但他是一个做着“《装饰》”梦长大的人,且他是一个对法国伟大的传统

怀有深深敬意的人。(“我们在巴黎相聚,”佩特罗•阿尔莫多瓦告诉我,“他带我去餐馆,那餐馆并不时髦,做的是传统法国料理。”)过了一小会儿,他补充说,“之后我们大概去看了最新的异装癖表演秀。”1996年,高缇耶说,他与旗下拥有迪奥、芬迪、纪梵希等众多品牌的LVMH的董事长伯纳德•阿诺特相识。高缇耶想,也许他会去迪奥,那里正在聘新的首席女装设计师。但阿诺特有意让成功管理纪梵希多年的约翰•加利亚诺接管迪奥,据高缇耶描述,然后属意他接替约翰•加利亚诺在纪梵希的职位。高缇耶很沮丧。“我觉得纪梵希太资产阶级化了,”他说。“我喜欢Saint Laurent、迪奥、皮尔•卡丹。纪梵希不是我的菜。所以我拒绝了阿诺特先生,纪梵希并非我心所属。”最终,他以自己的名义开了一家高级时装公司。1997年开了第一次时装发布会;尼可•基德曼买了第一系列中的其中一件。“天呐,尼可•基德曼!”他惊叹道。“我终于有一个客户了!”他原本想自己只会做这一个系列,但很快他发现他很喜欢设计高级时装的自由感,镶嵌尚蒂伊花边的全身束身衣也好,缀着解剖细节的全身紧身衣也好,穿上这些的人,虽裸,但光彩夺目,只要他能想到的,他就可以做。他喜欢每天呆在工作室,摆弄摆弄那些衣服也好,与女裁缝、制帽匠、卷边工匠、胸衣制作人一起工作也好,他都很享受。(他也喜欢高级男装——也是第一个做高级男装的设计师。)所以他一个系列又一个系列的做了下来。早年,他展出了120套服装。“我有个弱点,”他这样坦白,纵容自己尝试太多主意,五花八门,他非常崇拜川久保玲那样的设计师,她的作品都围绕一个主题。“但我喜欢,”他兴奋地说。“我享受的是那个过程!我喜欢!”

总体而言,过去几年是时尚界的低迷期,特别是对高缇耶的同时代人而言。这一衰退迫使克里斯丁•拉克鲁瓦离开自己的公司,山本耀司差点儿破产(他被一个天使投资人拯救。)其他的都自生自灭了。马克•雅克布在酗酒、毒瘾中挣扎(现在他已经戒了。)迪奥炒了约翰•加利亚诺。

 

约翰•加利亚诺最近因反犹太罪被判有罪,而他解释说发表那些言论是醉酒以及吃了处方药的缘故。亚历山大•麦昆2010年自杀。高缇耶美国最大零售商之一的萨克斯第五大道公司董事长Ron Frasch说,有时候他很好奇设计师们是如何承受那样的工作压力的,那工作所要求的可不只是画画漂亮裙子。“他们是整个品牌的创新领路人,”他表示。“形象、店铺发展、包装、香水——比10年前的要求多太多了。还有大家对不断出新的超高期待。”

高缇耶也受过挫:2005年,他在美国的唯一一家精品店停业,和这次萧条中奢侈品行业的其他人一样,他的订单量锐减。店铺要求他用寄售的方式卖掉一些东西,比如配饰,许多售卖他的设计产品的店纷纷倒闭。但他依旧生气勃勃。从2003年到2010年,除了创造自己的生产线外,他还担任爱马仕的首席设计师。他为Binoche、Catherine Deneuve、Lady Gaga、Beyoncé等数十位名人设计过衣服;还为阿尔莫多瓦的另外两部电影设计服装;还为Roche Bobois设计过家具,并为Target设计过一个特别限量版服装系列,合作伙伴数不胜数。“他脚踏实地,”Frasch说。“我觉得他非常睿智。”

高缇耶最冒险的举动也取得了收获。比如,他提倡男人穿裙子,1984年在一个名为“男孩玩具”的系列中进行了首秀。当然,威猛的男模穿着短裙,这样的视觉冲击不免惹来众多非议。高缇耶说他并无意哗众取宠;他的灵感源于传统,比如啤酒店男服务生穿的长围裙、古罗马宽袍子、苏格兰方格呢短裙。他的一个男模有一次穿了莎笼,显得男子气概十足,这也是他灵感的来源之一。“这并不是同性恋的宣泄——恰恰相反,”他这样解释。“男人在变化——他们并非那么大男子气概。所以我想,为什么不呢?”

2009年夏天,蒙特利尔艺术博物馆馆长Nathalie Bondil 找到高缇耶,提议在该馆举办一次高缇耶作品展。在确定举行高缇耶作品展之前,Bondil考虑过进行亚历山大•麦昆作品展。“他的作品视觉感也很好,”Bondil说。“但高缇耶的作品像是微笑的阳光。麦昆的作品是黑色月亮。”高缇耶说自己不情愿,但Bondil劝他说这个展览可以真正展示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我想要一些非常有生气的东西,”他说。“我不想要死气沉沉的——博物馆本就死气沉沉,再加上陈旧的服装,那样简直像是葬礼。” 他想,如果这次展览可以展示他的理念——肉感、种族、全球不同的美感、电影、我对麦当娜的兴趣、纹身、巴黎妇女、男性等等所有这些东西——他就同意。负责该博物馆时尚设计项目的Thierry Loriot几乎采访了对高缇耶职业生涯至关重要的每个人,并开始浏览过去这些年他设计的约8000件作品。Loriot精选了140件来展出,还有一些饰品、照片、档案材料以及70个视频。到目前为止,12.5万人已经参观了展览。

高缇耶最喜欢的东西——除了白糖和时装——就是电影以及呼应其钟爱的电影《装饰》的这次展览。他说,“《装饰》结尾,有一个场景很美——就是对那个女装设计师作品的展示。”然后他描述了那个开始变疯的女装设计师如何盯着那个人体模特看,那个人体模特忽然变成了他深爱的那个女人的幻影。影片中人体模特苏醒这一幕激发了高缇耶的灵感:为展览做一些人体模特也能让这次展览更加有生气。“为什么不呢?”他耸耸肩说。他曾在阿维尼翁看过一场剧院演出,用投影仪和面无表情的人体模特脸营造这样的幻象。所以他去找Ubu的Denis Marleau和Stephanie Jasmin,他们一起创造了32个动态人体模特,它们会说话、眨眼、笑、叹气。其效果惊人地逼真,但略微有点儿恐怖。展览中看到的第一个人体模特是高缇耶的一个形象,聊天、大笑、惊叫,就像高缇耶平常的样子。

 

这个展览真是不可思议:有一件仿豹皮礼服,完全由珠子串成;长及大腿的紧身裤由中国印染绸缎制成;美人鱼长裙用流动状织物拖成漩涡状;有海魂衫条纹的长裙子完全由细羽做成。整个展览上,人们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不可思议!”当天的参观者形形色色,高缇耶一定会感到高兴——很多时尚年轻女性、一些同性恋夫妻、还有带着孩子的家庭以及不少老人,这些老人倾斜着老花镜,好仔细看清衣服面料。一对老年夫妻在展示高缇耶第一系列男裙的区域停下。我问他们感觉这些衣服怎么样。“我有点儿接受不了,”老太太这样回答。她和丈夫继续走向下一区域,多数是束身服装。“如今所有东西都是混搭,”老太太继续评价。“很快我们就认不出谁是谁了。”这次展览的方式让高缇耶激动不已。“对我来说,像个梦一样,一个在现实中实现了的梦,”他这样说。“如此生气勃勃,这是一个故事,一个电影。如梦一般!”

如今,高缇耶独居在巴黎。他的男友住在希腊,两人会在方便的时候见面。他和Menuge曾经那样亲密无间,他觉得再也无法和任何其他人那样子了。“我们共同做事情,”他说。“我们一起经营公司。它就是我们的孩子。”多数时候,高缇耶埋头工作,然后看电影、读书,之后继续工作。60岁生日之际,他的作品进行世界巡展,这让他若有所思。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看重对过去作品的回顾。他已经为高级时装系列设计了45套服装——超出了要求的35套,但与他在第一季中设计的数量还相差很远。他有一群工作人员,女裁缝、公关人员以及其他助理,但每样东西他都亲手设计:高级女装、成衣、珠宝、男装、航海系列、配饰、香水的包装、白雪香槟限量版香槟瓶、针织系列、女士内衣、童装。高缇耶真正合作过的最后一个助理是马丁•马吉拉——他是个卓越不凡的助理,20年前他离开高缇耶去做自己的品牌,带着高缇耶的深深祝福。“说实话,未来我想把我的部分工作分给别人做,”高缇耶坦言。“但我不会去特意教某个人而是要寻找一个跟我的感觉相匹配的人。”

我不禁好奇是否有人历经多年设计大量作品后还能记得自己设计过的每一件作品。特别是,他能否记起我十多年前从他那里买的一条裙子。那是一条长袖黑色T恤长裙,上面有半色调照片作为装饰。特别的是,照片上描述的是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世界。其中一幅上,一个蒙古男人站在一群长颈鹿前,旁边有个酷似《教父》中马龙•白兰度的人。那人盯着一个长号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幅描述的是处于沙漠的因纽特一家人。

我一描述,高缇耶就说,“我记得那条裙子。”我就问他设计那条裙子时在想什么。“我想的是裙子的长线条,非常美;女人穿上那样的长线条一定极其惊艳,”他这样回答。“我从这儿取一点儿自己喜欢的、那儿取一点儿自己喜欢的,然后组合在一起。我想那就是我的幻想国度。我知道,那不可能存在,但我的幻想确乎就是那样子的。”

❈ 策划编辑:Airy Hsu

❈ 翻译:李敬敬 http://newyorkerlol.blog.163.com/

❈ 来源:《The New Yorker》 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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