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的“维秘天使”
外模亲述在中国小城充当“选美王后”

我到北京是为了做模特，后来却发现自己在内蒙古扮演“美国小姐”的角色

那是2011年的12月，我在中国内蒙古下辖的鄂尔多斯市，住在一个用荧光灯照明的酒店房间里。照片中挨着我的是我的巴西室友，名叫安娜，17岁。当时她窝在床上。我把闹铃定在6：30，因为到那个时候还有唱歌、舞蹈和才艺比赛等着我们。

“睁大眼睛！微笑！”安娜的床上传来一句梦呓，用的竟然是我们的舞蹈编导过去两天一直冲我们喊的语气。“呃……晚安！”

在家乡巴西，安娜是高端时尚界的模特，签约的是米兰和纽约的经纪公司。我当时24岁，是一名应届大学毕业生，因为很难找到一份全职工作，我有一年时间都在到处跑，没什么规律（主要是当模特，虽然经常出现各种问题，比如把人扔在内蒙古郊区一个酒店的房间里）。

那并不是一场真实的秀，也不是安娜以前在纽约和米兰很享受的那种精英级演出预约。我们到那里是为了参加一场虚假的选美比赛。北京的一家模特经纪公司为我们订下了这场活动，只是告诉我们那是一场“时装秀”，就再没透漏更多的细节。直到我们登上飞往鄂尔多斯的早班机，这场活动的真正性质才浮出水面。

一个乌克兰女孩在她的座位上哼了一声，说道：“我们这是要又充当一次‘选美小姐’的节奏啊！”

我受雇扮演“美国小姐”，安娜是巴西人，却要冒充“智利小姐”。那将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36个小时，如果将过去的两个月除外，可以说我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像这样的选美比赛，通常都被举办城市用作商业宣传的噱头

我第一次受雇冒充美国小姐是在9月，地点在敦煌的沙漠绿洲，参加那个城市举办的“国际葡萄节”。那是一次不真实的经历，有人付酬请40名模特在T形台上为2000名当地人走猫步。我们骑上骆驼，在漫天黄沙中排成一列，鱼贯而行，穿越戈壁沙漠的大小沙丘。我们一行40人骑在骆驼背上，有人为了避免被晒出黑白分明的晒痕，上身只穿一件文胸。这一切实在是荒谬可笑。

第二场选美比赛是在10月，我和另外5个女孩受雇坐在一辆假奔驰高尔夫球车里，在大连巡游了三天，以吸引潜在的购买者到山寨版的凡尔赛宫投资。印制的活动指南上面用中文介绍了每个参赛者的背景故事和每个人到那里的目的，而这些都是虚构的。我们所穿衣服的颜色在某种程度上与我们的国籍或宗教呼应。莫名其妙的是，身为美国小姐，我可能不爱国地穿了一身略带青绿的淡蓝色服装。

像这样的选美比赛，通常都被举办城市用作商业宣传的噱头——“来鄂尔多斯吧！来敦煌吧！来大连吧！来成都吧！这里富得能吸引外国的‘选美王后’！”这些活动往往由渴望投资的房地产开发商或城市旅游部门投资，至于我在鄂尔多斯参加的选美比赛，则由中央电视台出资。在活动期间拍摄的照片或影片会通过宣传资料的形式活跃几个月，甚至几年。在敦煌，宣传选美比赛的广告牌用的就是前一年活动中的模特形象。

预约参加这些选美比赛的模特并不是真正的“选美王后”，而是一些有抱负的时装模特，被她们的“母经纪公司”派到了亚洲。这些公司的总部通常设在她们的祖国，并担任她们的主要管理者。“母经纪人”将她们派往国外，作为回报，她们会从模特的收入里抽成（通常是10%）。

参加这些选美比赛的大多数模特，她们的个人履历往往都是虚构的

在中国，信誉较低的经纪公司不会就模特即将要做的工作提供多少细节，他们把在演出会上的表演叫“时装秀”，然后就打发她们上路。在北京的时候，我预约参加的九场“时装秀”只有两场是走T台。其余的都是冒充的选美比赛、车展或商展，而且都是直到在路上了才知道这些活动的性质。被打上“收入潜力低”标签的模特们会经常参加虚假的选美比赛，因为她们很容易预约。我曾遇到过一个十几岁的俄罗斯女孩，她冒充的是“阿根廷小姐”，百无聊赖地坐了10天大巴，穿越中国的农村地区。

如果模特被选中充当“选美王后”，她们就要赶赴目的地（通常是中国较小的城市），在那里，她们会领到肩带、王冠和高跟鞋，并按指示表现出她们最好的一面。我在敦煌参加的那次选美比赛就不许模特吸烟、说脏话，也不许穿不过膝盖的衣服。不过，根据的我经验，即使有所疏忽，也不会因此受什么惩罚。

参加这些选美比赛的大多数模特都来自东欧或拉丁美洲，而且她们个人履历中的一切，从国籍、姓名、民族服装到精心设计的个人经历，往往都是虚构的。就鄂尔多斯的那场选美比赛来说吧，来自巴西的安娜成了智利小姐“安娜贝拉”，而我则摇身变成了来自美国的“玛丽·安”。在另一场选美比赛中，我扮演的是“来自纽约的玛丽”。我多想知道我的来头呀！我是来自偏远农场的小清新呢？还是一个干练的都市女孩？但那都是用中文写的。

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叫萝拉的模特，她来自多伦多，最近她告诉我：“我当过巴西小姐、波兰小姐，还有美国小姐，但让我生气的是，我从没当过加拿大小姐。她说：“一个波兰女孩反倒

当上了。”在广州举行的一场选美比赛中，带妆彩排的时候，罗拉在舞台上摔倒了。那个伸展台非常不结实，承受不了她的体重，她还穿着5英寸高的高跟鞋。“那之后，他们给了我三天的带薪休假”,萝拉告诉我,“但我还是得坚持完成比赛。”（比赛的组织方又重新修建了伸展台。）

这些选美比赛也反射出中国频频出现的高仿西方的“山寨”事件。虽然假冒的苹果店在昆明市已被关闭，但在无锡有一整条街两边都是像H&N、SFFCCCKS咖啡、ZARE之类高仿知名品牌的店铺。有人会一掷千金，雇请引人注目的白人为新店开业和剪彩仪式助阵，以增强新业务可信性。空旷的山寨巴黎城位于杭州郊区的天都城，而在北京也有一片很像阿姆斯特丹的地方，我的室友们曾在那里的一条鹅卵石小道上疲惫不堪但强颜欢笑地拍摄过一则中国啤酒广告。

无锡的山寨一条街和杭州的山寨“埃菲尔铁塔”

“中国的很多”维多利亚的秘密”时装秀，需要的只是假翅膀和内衣”

对于模特们来说，随意切换国籍的演出并不只限于选美比赛。我的一位摄影师朋友讲述了一位年轻的外国模特遇到的离谱事情。她们被请去在一处山寨意大利别墅的街道上来回漫步，并用意大利语亲切地问候潜在的投资者们“buon giorno（早安）”。

我在上海还遇到过一个模特，据她说，中国有很多“维多利亚的秘密（Victoria’s Secret）”品牌时装秀都是假的。那些内衣可能是中国制造的，但编舞、模特穿的翅膀和片段镜头都是从美国电视上直接剽窃过来的。“有的时候气温只有零度，她们也得待在外面，”我的朋友说，“这种活动需要的只是假翅膀和内衣。”

虽然模特们经常受合约的约束去做这些奇怪的工作，但她们的就业文件就像选美比赛时的肩带一样，往往都是虚假的，而这让她们很少得到合法保护。在中国，工作签证费用高昂，而且很难获得，于是经纪公司经常推荐模特们用旅游签证出国，并非法就业（尽管中国已经开始打击这种做法，今年早些时候，在北京大约有六十名无工作签证的模特被拘留）。然而因为渴望开创一番事业，模特们也同意这样做，在中国和类似的市场迂回，比如泰国、新加坡和日本，因为像米兰、纽约和巴黎那样的城市竞争更加激烈。

我在中国期间认识的许多模特小的只有14岁，来自像俄罗斯和乌克兰这样的国家，她们工作是为了给家里寄钱。就像纪录片《少女模特》（Girl Model）中拍摄的那样，星探们在这些国家四处搜寻下一张会名声大噪的脸蛋，有时把心怀远大梦想的年轻女孩送到国外，却无法给她们合法的保护。

冒充“选美王后”的收入行情怎样？

从经济角度看，有诱惑力是可以理解的。虽然是冒充的“选美王后”，但模特们为一些昂贵的产品和淘宝网（相当于美国的亚马逊网购平台）当模特，一小时就能赚到几百美元。不过即使有这样的工作，当模特的获利也不丰厚，因为中国的经纪公司会从你的收入中抽走大约40%，而你国内的“母经纪公司”还要抽走10%。另外，包括机票和房租在内的开销可能要高达1万美元。

由于有几个收入高的模特会让他们的现金流不受损伤，大多数经纪公司会支付这些开销中的一部分，但他们也会让模特们很难从中获利。最后落入模特兜里的钱真的很少。至于一些比较丰厚的工作，你得有好看的外形，还得遇上恰当的时机，否则你就作为“美国小姐”百无聊赖地自个儿掏房租吧。

冒充“选美王后”的收入行情怎样？大约一天能挣2000元，这意味着她只需要工作不到一星期，就相当于一个中国家庭一个月的收入。不过，她本人能拿到手的很可能不到这笔收入的一半。这是一种明显的不等：这些年轻的女孩得了报酬，去吸引有钱的当地人和外国人来投资新奇的房地产，诸如此类的事情大多数中国公民从未得到过，且永远也得不到。那些山寨仿冒品、选美比赛、星巴克咖啡等等，到底又值多少钱呢？真的值吗？

我和安娜在鄂尔多斯参加的选美比赛，是到目前为止我参加过的最煞费苦心的一次活动，其背景让一切变得更具超现实主义。为了适应中国不断增长的人口，中国的城市规划者们开发了这座城市，计划能让一百万人入住。但是几乎没什么人搬进去住。

相反，它坐落在内蒙古平原的边上，成了一座“鬼城”，其建筑成了未来主义的一个狂热之梦。一排排高楼看起来就像要倒过来的多米诺骨牌，巨大的马雕就伫立在这些高楼的阴影下。而由MAD建筑公司设计的鄂尔多斯博物馆，一个波浪起伏状的古铜色球状建筑，则对着空旷的街道熠熠闪烁地反着光。

我们的选美比赛在鄂尔多斯大戏院（Ordos Grand Theater）举办，就在蒙古平原的边上。我们连续三天不停地排练，穿着亮闪闪的迷你裙和细细的树脂高跟鞋，为的就是让我们的舞步更加完美。一共要换三次衣服，按惯例要唱一首歌，表演舞蹈，还有一场才艺比赛，所以练习是很有必要的。

“睁大眼睛！微笑！姑娘们！”我们的舞蹈编导在舞台前面尽职尽责地大声喊。我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乌克兰女孩，她将这句话翻译给同伴们。在场的大约40位模特至少有一半不会说英语。

在选美比赛的那天晚上，大戏院几乎是空的。受邀前来免费观看的一些鄂尔多斯居民在观众席里懒洋洋地鼓掌。我们的选美比赛也反射了国际选美赛事的内容，而环球小姐，精确地说，包括民族服装、才艺比赛，和最后宣布进入决赛的前十名选手。

实际上，早在几天前，在我们成群挤上尘土飞扬的旅游大巴，进入举行选美比赛的露天剧场时，前十名就已经选好了。负责协调赛事的一个优雅女人走过来，她仔细检阅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排成几行。有十个人被叫出列，然后又从中叫了五个出列，安娜就在其中。在选美比赛的那天晚上之前，最后的获奖得主一直都是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