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 Report

欲望都市:麻烦的女人

导读

话说四个女人一台戏,而这部《欲望都市》一播就是十余年,上演了一切都市生活里可能发生的男男女女间关于爱情或欲望的故事,不知伴随了多少外卖和红酒的“lady's night”。无论你承认与否,它一定是HBO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部剧。然而它的坏名声是怎么来的?是一切真实琐碎的情感纠结戳进了大部分人的羞耻心,还是那四个大胆鲜明的女主角叫人又爱又恨?来自《纽约客》的这篇的文章为你细细讲述这样一个最成功的都市情感剧如何像是一件只能干洗却被悲剧的丢到长时间运转的热水洗涤模式中。

Contributor

by Emily Nussbaum

 

人们讨论电视的崛起,就一定会夸赞电视剧《黑道家族》。甚至在詹姆斯•甘多费尼去世前,HBO电视剧就稳稳地招人喜欢:大卫•蔡司的主创杰作以小说般的跌宕情节、电影般的震撼画面大力颠覆解构了黑帮片,将电视的潜在魅力释放无余,带我们进入黄金时代。

《黑道家族》实至名归。但它以及同题材的其他电视剧得以成为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的方式有些古怪,居然将其他形式排挤在外。这种偏见很早在布雷特•马丁的新书《麻烦的男人——创造性革命的幕后故事:从<黑道家族>到<广告狂人>与<绝命毒师>》中出现。这本书如果没有出现上述偏见,原本是本不错的书,它用诱人的描述深度解读了著名电视剧是如何制作的。我通读了整本书,当读到马丁写的HBO崛起编年史时我感到震惊。“它本是为后鲁迪•朱利亚尼时代充斥着金钱、非种族化的纽约市所做的旅游宣传,”马丁这样写我最喜欢的一部电视剧。“其中的人物与《黄金女郎》中的一样熟悉:一个放荡的、一个拘谨的、一个女强人、一个女主角。但她们不仅谈论自己身体的时候比之前电视中的女人更加赤裸裸,在卧室外谈论欲望、不满的时候也同样更加赤裸裸。”

马丁赞许《欲望都市》对HBO的发展有助推作用,但其傲慢非常明显,那勉强的赞扬也只是针对该电视剧的一个方面而言——题材新颖。马丁并非第一个持这种态度的人:他只不过是在重申对该剧的反射性共识。正当《黑道家庭》登上电视的奥林匹斯山之时,《欲望都市》的名声已大不如前,就像一些只能干洗的裙子被悲剧地丢到长时间运转的热水洗涤模式去洗涤。该剧15周年时,我们这些粉丝已经把它贬低为“罪恶快感”,嘲笑其中的双关,我们早已习惯于那些思想狭隘、不合情理的电影中那些自我鞭挞的对话。每当一部新的时髦主题电影首映时,总会有不公平的对比:放心,这个绝不像《欲望都市》那样,他们这样说。说的好像那个很不错的样子。

 

但《欲望都市》也曾是HBO作品中的佼佼者。尽管基调与环境不同,但它与《黑道家庭》地位相当,颠覆解构了一个新的类型。黑帮片、警匪片、西部牛仔片——这些都是有公式的常规剧。相比之下,《欲望都市》是情景喜剧。其实,它是爱情喜剧的大胆即兴重复:全剧从头到尾一直在努力克服这种粉色风格的局限性。最终,它屈服了。这部电视剧一直都很犀利、打破常规旧习,除了最后的结局。《欲望都市》中人物概念大胆,是一部优秀而激进的作品。它也首次在电视中打造了第一个反英雄式女主人公:凯莉•布拉德肖,但这一点并未得到公认。

从这里起,就已经有反对意见了吧。但请先回想一下。在《欲望都市》之前,电视剧中的的大多数典型“单身女孩”,从《破产姐妹》到《玛丽•泰勒•摩尔秀》和《茉莉•托德的生活》,都是有现实原型的。(《甜心俏佳人》是个有争议的例外。)他们是先驱,为众多单身女性呈现了自己渴望的那种生活,且,她们对男人极具杀伤力:脆弱、大胆、温暖。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展示的层面各异,但她们都凸显了一种病态:即,女人们见面都用同一句“噢,我也是!我也是!”来彼此打招呼的文化需求。

与此不同的是,凯莉和她的朋友们——米兰达、萨曼莎、夏洛特——都是非常老练的熟女,她们有棱有角,咄咄逼人,有时甚至很可怕,就像霓虹点亮的化妆镜。她们既真实又抽象,情感复杂又有理智。女人们与她们有共鸣——“我简直就是凯莉那样的!”——但当她们表现出缺点的时候,这些与她们有共鸣的女人又会对她们感到非常生气。夏洛特是个例外,男人们并不觉得她可爱(克里斯汀•戴维斯):总是跟萨曼莎(金•凯特罗尔)、米兰达(辛西娅•尼克松)和凯莉开很残酷的玩笑,说她们是荡妇、男人绝缘体、拜金女。于我这样一个单身女性而言,这绝对是进步的标志:因为当时描述单身生活的作品主要就是连环画《凯茜》,把生活描述得危机四伏而魅力无穷总比把它描述得悲哀孤苦要好。

 

凯莉•布拉德肖最初是另一个女人的真实写照:她是《纽约观察家》专栏作家坎迪斯•布什奈尔的化身。制片人丹伦•斯达及其女性写作人员改编了布什奈尔的专栏,他们对凯莉冰冷的形象进行了改造,由温暖的莎拉•杰西卡•帕克来饰演。有那么五六集,凯莉是一个开心、好奇的探索者。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这部剧简直就成了另一部《玛丽•泰勒•摩尔秀》:一个女人在大城市冒险的幽默喜剧。

情节并没有那样继续下去。凯莉爱上了克里斯•诺斯饰演的43岁金融家Big先生,他性感、沉稳。从那时起,尽管《欲望都市》依旧乐趣无穷,但感觉它也在故意抑制观众寻找认同感的愿望,这样做结果喜忧参半。剧中将爱情喜剧中的原始场景从“我也是!”改成了“我和她像吗?”Big先生并非来挽救凯莉的;相反,他那“伟大的爱”是慢性毒药。她尽力维系,变得焦虑、着迷、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用她自己的话讲 ,“恐惧吞噬了这个可怕女人的理智。”她的朋友们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分外担忧。正如马丁所说,她的这些朋友不仅仅是“不同类型的代表”,更是一小群30岁左右的纽约白富美一族的写照:一个画廊经理、一个自由女性主义律师、一个堕落的权力公关。

尽管该剧第一季是最不重要的,但它迅速建立了大胆的情绪混合,故事讲述风格也在讽刺与诚恳间转换。(该剧虽有过多夸大其词的荒谬成分,但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些夜店和时装秀确实存在——如今曼哈顿已经成了富人的封闭岛屿,上述情况就更加属实了。)已经出现了忧郁回归的现象,有很多预兆。“如果他永远不打电话过来,然后3周后我打开《纽约时报》发现他已经和某个连屁都没在他价值500美元的床单上放过的完美小女人结婚了怎么办?”第11集中凯莉有这样的焦虑。清醒的时候,她告诉米兰达,她在Big身边的时候,“我就不像我了。我像是,处于陪伴模式。我穿暴露的衣服:性感凯莉和休闲凯莉。有时我甚至发现我在故意做作。很累。”

 

这就是整个电视剧中凯莉一直面对的难题:真爱把她变成了骗子。但第一季中神经质的凯莉并不粘人。她和Big和好,然后又分手,这次比第一次更无情。他搬到了巴黎。她遇见了艾丹(约翰•考伯特),适合结婚的类型。第三季中,作者们加大赌注,非常明显地让凯莉做了反英雄式事情:凯莉和那个跟“完美小女人”娜塔莎结了婚的坏人(当然指Big)一起欺骗了一个正直的好人艾丹。他们并没有掩饰影响:娜塔莎的羞辱以及凯莉的背叛让艾丹变得冷酷,甚至又一次他把她带了回来。第6季中,凯莉变了,和任何人从32岁变成38岁都可能发生的改变一样,但并不总是向好的方面变。她变得更加诚实,更负责任;她变成了心智更为健全的女朋友。但她也变得伤痕累累、谨小慎微、风声鹤唳——最终,她甚至因若是成为大龄剩女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而惊慌。

她的朋友们也发生了变化,一般都是在她们最大的缺点方面发生变化——夏洛特的肤浅、米兰达的刀子嘴、萨曼莎拒绝脆弱。与以往几乎所有半小时喜剧都不同,该剧的作者们充分利用了丰富的连续剧故事叙述方式。电影中我们在两个小时中见证从初次见面到接吻这个过程。《欲望都市》突破限制,用一种罕见的直率与怜悯交织的方式处理人物的斗争。这是第一步让其人物发生真正改变的喜剧电视连续剧,7年后《办公室》等半小时一集的喜剧才采用这种方式抢走了所有美誉。

那么为什么这部剧经常被说成是一系列空洞静止的卡通片,是令女性难堪的电视剧呢?我觉得这是一种源于未核实的阶层的经典误解:往往认为任何风格化的(或者程式化的、或者搞笑的、或者女性的、或者赤裸裸的性而非暴力)都必须是坏的。当然,该剧的程式非常严格:通常是4个情节——2深,2浅——由凯莉的旁白串联。B情节中往往会有一个凯莉之外的女人和别人上床;这些闹剧对该剧的粗鲁节奏至关重要,可以注入能量并消除感伤。

 

最为不同寻常的是,剧中人物自身都有象征性。我在其他地方也如是写过——并辩论过,经常是醉醺醺的,在鸡尾酒会上——这四姐妹几乎是寓言式人物,与现代关于妇女生活的讨论挂钩,沿着相互交叠的三个连续主线展开。第一个是情感的:凯莉和夏洛特是浪漫主义者;米兰达和萨曼莎是愤世嫉俗者。第二个是意识形态的:米兰达和凯莉是第二波女性主义者,她们信奉平均主义;夏洛特和萨曼莎是第三波女性主义者,以充分利用女权为重点,从相反的角度。第三个与性有关。首先,米兰达和夏洛特故做正经,萨曼莎和凯莉比较放荡。但随着剧情的发展,凯莉由于恐惧而开始偏向谨慎、远离自由。

这四个朋友在一起的每段谈话——共进早午餐或外出逛街的时候——都是一种“交火”——像辩论。凯莉与一个梦幻的法国建筑师上床,那建筑师在她床头放了1000美元,她向朋友们咨询。“金钱是权力。性是权力,”萨曼莎说。“因此,用性来换取金钱是权力的交易。”“别听她胡说,”米兰达这样回击。最著名的四段类似对话分散在夏洛特男友要求她进行肛交之后的四集当中。四个人挤在一辆出租车中激烈探讨她的选择是关于权力交换(米兰达)还是关于寻找一个有趣的新洞洞(萨曼莎)。“我不是一个洞!”夏洛特抗议道,然后他们撞倒了坑里。“怎么回事?”夏洛特问。“预演,”米兰达和萨曼莎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大笑起来。

整部剧的价值体系与凯莉的价值体系相匹配:浪漫、第二波、放荡。但《欲望都市》真正的优点在于不会预先假定某一方是对的:让每一方都提出充分理由,因此非常复杂。当凯莉和艾丹分手的时候,双方都是对的。当米兰达和凯莉争论移居巴黎的事情时,双方都有道理。该剧风格尖刻,但内容灵活,让人感觉它涵盖面很广,以极快的速度涉及到非常多方面,从而非常自然。

 

结局对电视剧来说太重要了。《黑客家族》以黑屏结束:它拒绝轻易满足,惹怒了忠实粉丝们(大卫•蔡司逃到了法国南部。)

2004年,《欲望都市》面临其他压力:黑帮电影以谋杀结束,我们都知道爱情喜剧该在何处结束。第六季中,凯莉在冷漠的俄罗斯天才艺术家亚历山大(米凯亚巴瑞辛尼科夫饰)那里寻找短暂安慰,她并不爱他,但他为她提供了梦幻般的童话,那是她一直向往的:巴黎、安全感、金钱、快乐。这种现实主义方式丑陋而悲哀。但从此一生我都会为这一情节设计作辩护。在其中一季中,也是该剧最好的一季中,凯莉看到其他年纪更大的女人要么安了家(坎迪斯•伯根)、要么跳窗自杀(滑稽的克里斯坦•约翰逊,她讲了《欲望都市》中最为经典的独白之一:“所有人都不抽烟了该怎么办?所有人都成双成对了该怎么办?……到时候我会无聊死的。”)。这部剧总是对这种现实的社会压力直言不讳;正如最近另一部HBO电视剧中所说的,冬天来了。

最后,《欲望都市》手下留情,让Big拯救凯莉。它实现了女主人公和至少一半观众的愿望,它也给了我们一件令人难忘的婚纱。但它也表现了缺乏胆识,作者们想象力匮乏,或者他们不自信能描绘出其他结局——大团圆或者其他。我禁不住好奇:如果这部剧不是那样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如果这部剧讲述的是一个30多岁迷失自我、被一场有害且影响巨大的恋爱所改变、最终被朋友围绕的女性的故事会怎样?那时凯莉会成为怎样的人?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但这并不能抹杀这部剧的深远影响。我们只能等待另一部电视剧来作答。

❈ 策划编辑:Airy Hsu

❈ 翻译:李敬敬 http://newyorkerlol.blog.163.com/

❈ 来源:《The New Yorker》 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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